初伐
尖利百花穹頂,九葉長明金燈,獸首貅口鼎爐。雕龍畫柱之外,帷幔輕舞,琅琊機巧,玲瓏千惠,整體建築是依山勢形築,顯得嵌實宏壯,內華彩而外雄魄。隻是這些,柳離並不意外,龍津作為西城天一方總教會地,畢竟應有幾分氣魄的。
“公子,請用茶。”
他回身,便見一個隻比他稍大的少年束手立在客案邊,青玉潑光的案麵半映著少年的臉,淺淺的看不清楚,那杯茶嫋嫋的絲煙竟也飄渺起來。忽而,柳離隻覺右袖一緊,側過臉去瞅黎骨,卻見他趁師傅不注意,對柳離做個安心的手勢,柳離搖搖微感恍惚的腦袋,笑了一下,看著那師徒稽首而出。其實自己並不擔心,反倒隻有些惶然,恍然得緊了,就硬激出了幾分豪氣。“咳,公子請跟我來。”那少年見他呆怔,隻做個引路的姿勢,柳離緩過神,不由有些暗窘,“請。”
龍津總壇分為內外兩進,外進議事會客,內進則隱秘許多。天一方近百年基業,更傳言龍津總壇乃當年亂世第一巧門“埕奉”太歐族承建,耗時四年,窮盡智策,山水天地和合砌係,僅以渠嶺石林、草雲木風,便構出千般術勢,萬種陣型,無可尋匿無可破毀,甚至泯敵於無形。因而,當深殿裏那看似照壁卻是一扇巨大的石屏抖折開來,拐過橫楗的虹橋後,這才令初出到此的少年,感受到如錘擊般的創驚,驚得他陡然氣短起來,
“怎麼…能這樣,美的?”
天外極豐密的鵝絨雪絲,分毫不能墜入這眼前的山穀,融化升騰的霧氣並不濃烈,堪堪將滿目的春色潤的更深邃些,整個景色簡直要嫵媚到骨子裏去一般。青鳥蜂鳴,魚鱗潛躍,就連山下不常見,胳臂腕粗的群群筒竹,也在此處流連徘徊。冰火兩重,淒然並蒂,飽脹的生命感和愀然的自然色彩,“當真是,人間還是天上…怎麼,這樣美的…”那少年莞爾,“此處澗穀隔離周邊群山不到數裏,卻高差千仞,水汽受溫度激變凝結成雪,加之地中蘊火,水草豐茂,穀中恒溫如許,因而才有這冰火兩重天的勝色。”
頓了一頓,少年微一擺手,淡淡道:“取道幽竹桑梓,鳴石回音之峪,公子請跟我來。”柳離聞言跟上,又行了幾十步,見群竹之中,辟了一條小徑出來,柳離少年心性,見美而心淑,方才將剛剛醞釀的點點情緒放下,問那少年,“你是大掌院的弟子嗎?你叫什麼?”少年做個噤聲的手勢,靜靜聽得遠方傳來隆隆趟趟的轟鳴,隱隱有些翕然的共振,柳離心思也被那巨響引帶,放下心中疑惑,直欲一覽是何等壯麗的場景,不由走得快了。
林中環溪阡陌,碧色的溪水,潮潤地透著琳琅的燁彩,轉過頭去看,映得滿目都是斑駁的光色,“好清的溪水,好美…”看著看著,那眼前滿是溫柔嫵媚的春色,仿佛飽脹起茭白帶碧的漩渦,迷蒙有一股無可抗拒的吸引力,異樣牽扯著他的步子,“不,不對…”神識稍稍複明,柳離隻覺心跳驟然劇烈起來,胸腔裏鼓噪著龐大不安的力量,騰騰地便要將空間掙脫擊碎,“喀…”不覺間他已踏出一小步伐,“不該過去,那是假的…”朦朧的理智在他身體中掙紮,神知與幻覺撕扯著他的身體,空虛滾燙地要透出,刺穿過他……
少年依然還是束手,薄薄地側立,清冷地觀察眼前。“這就是‘黃粱’麼…?”那少年的表情顯現些微的訝異,唇角掠過一絲諱莫如深的冷冽微笑,“原來如此,好霸道的功法…居然不依靠六識為本,借以反壓‘曲橫弄碎’的幻境。”霎時,陡然聽得柳離“啊”地一聲,聲音喑啞之外有隱約拔尖的響動。“公子,你怎樣了?”“…沒事,我剛才怎麼了…”少年稍稍低下頭去,“公子不該貪看那些景色,很多都是被施有幻術的…”柳離看著他,眼神淡淡一晃,微微張了張嘴,“公子,都怪我,怪我沒有提醒公子…”引路的少年繃緊的身體有些戰抖,仿佛正在為方才的事情回味到後怕與忐忑。柳離擺擺手,“不必太計較了,也怪我沒見過這樣美的河,耽誤了這麼久,咱們還是快些去見大掌院吧……”“嗯。”少年回身又引著柳離在竹林中穿行了許久,曼妙無邊的大美麗色處處透著玄迷的樣式,不由讓柳離生出幾分煩厭:“在這樣美的景色裏下這種迷魂術,施法的人真是敗壞興致。”忽而轉念一想,“世間居然真有這樣玄妙的機關和武功,還以為隻是說書的講書才有,真是令我開了眼界。”思緒遄飛間,隻覺得耳邊隆隆水聲越發真切,沿路走過竹林盡頭,眼前豁然明朗,百步開外處赫赫然斜亙出半壁峭崖,崖梢外懸著粗糲崩碎幕帳般的寬厚瀑布,狠狠砸在高距百尺的地麵湖塘中,爆出揮散不去的茫茫水霧逶迤升騰,裹挾著如雷般的遠音,回響在這眼前逼仄的澗隙中,走近看去,湖泊並不大但卻極深,湖水墨綠得艱澀,卻不是死水,四條疏浚的河道安靜地置在周圍,有的將湖水引入竹林,有的曲折無沿,沒到目力難及的遠處,而在偏邊的側河道前,整整齊齊擺置了幾間屋舍。少年回過臉,躬身做個引路姿態。柳離走近,卻見眼前這屋舍結構簡單卻不寒酸,以節節挺直的半筒竹麵作為房舍的主要建材,中間用藤蔓長頁束緊,無論是地板、牆體、屋頂還是門扉、軒窗,都透著一股田園風格的恬然靜謐,林屋相襯,繞波清風,與外進天一方教壇的雄渾氣魄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