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首伐(1 / 2)

離顏(首伐)&8226;序

見過幽甬的地下河穀麼?

那樣的場景如果沒有見過,你的確難以想象。

黢黑、剔透且有著乍入毛孔的悚然感。

河穀的盡頭是一眼泉眼,那泉孔在帳幕帷幔的石灰壁上,刷出一灘灘排排的散亂紋絡,終歸化作一條淺淺的河脈,歡愉般地淌過任何一處允許通過的磕隙、岩縫,在整個曠大的地下,枝葉繁茂地盛開起來。

如果不是,那牆卡在他撫摸著的手前。

他可以走的更遠。

循著這莫可名狀的岩壁,淌著剛剛沒過足踝的溜直冰河,以及頭頂不知多高遠延綿的一線裂口,投射下微弱到不能再微弱的光,他如今隻察覺出一柸孤擲的情感在胸腔裏激烈地鼓噪,幾乎要將他窒死。

絕望。

“我逃不出去。”他漸漸扣緊了手指,死命地狠狠地攥,“我逃不出這鬼地方。”

“為什麼把我關在這鬼地方?”

“到底是什麼意思。”

喃喃自語著,他突然暴怒起來,“媽的,到底要幹什麼!”

一拳,猛烈地砸在水裏,將他盛怒的臉,濺滿水滴,這感覺轉瞬即逝,有什麼東西,正從指尖抽拔而出。

這一年,是他被關進這裏的第一年,他十四歲。

當有一天重見天日的時候,他幾乎忘記自己仍存活著。

忐忑、恐懼、恚怒,乃至絕望,都不再出現在少年的臉上,星光映在上麵,是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蒼翼北溟,旦夕逾翾。晨壘之邊,末日之隴。”

蒼翼,是一種不會飛的鳥。它的翅膀由於太過完美,為上天所妒,煊火而焚,翎羽俱廢,蒼翼哀鳴八百年,聲淒不似人聞,終於千年之時,蒼翼以意念精力化為靈神,逍遙遊於天地之間,再不受任何拘束。

他願以蒼翼為序。

首伐

“天之一方,或是非故,鯤鵬騮鷫,美人遲暮。”

“經繁亟憐世人苦,扶人,曠己,一方羈恒皆放達。”

“這是什麼樣子的地方?”小離望著簾幕外,暮雨,青山,重重行行,隻張了張口,卻沒有問出來。

莫邪隻是笑笑,看看車中的少年,忽而一攏頭發,朱唇輕啟,低吟淺唱,“人世洞如百煉門,秦川陽關不同心,一葉紅塵飄入雪,一方重青在龍津……”垂首宛然,綽約道:“龍津…可知是什麼…?”小離怔住,“龍津?莫非是龍涎之意……”莫邪輕笑,玉手中韁繩稍稍一勒,“龍津,便是我們天一方的總壇,公子釋為龍涎,亦無不妥…”小離沉默半晌,哼了一聲,“我不是你們公子,我是個乞丐,也是個下人…你不必如此。”莫邪聞言,也輕聲笑笑,並不言語。

小離放下簾卷,連同放下自己艱澀的心境,手指緊緊扯拽著身上的華服,仿佛帶著針紮的痛感,他如今已不是當年流浪江口的棄子,也不是襄樊府荀家大小姐的侍童。他感到自己被賦予了新的東西,他有了新的姓字,有了新的家世,有了新的環境。他不再是小離,而是柳離,柳枝的柳,離別的離。

他是陌生,痛心,無奈。

“弱者……”聲如重錘,敲在空中,碎作萬縷聲絲,筆直紮入少年脆弱的心房,“什麼……”他坐直身子,仿佛一張開滿的弓,凜冽而敏銳,“什麼…”他死死用目光攫住簾外的女人,女人神態自若,勾手翻腕間馬鞭忽閃,甩掠出一抹飄忽的不屑,“荀府之中,你雖身份地位,猶有不屈烈誌,如今你身世顯赫,卻願一葉障目,苟且偷安,我不輕視你那夜的軟弱,卻看不起你如今的天真…”言畢,她側過右頰,冷道:“既知你也不再,和不直麵現實,小離…我再叫你最後一次。”艫內默然如許,女人自知話重,輕輕歎口氣。卻未注意那一汲淩波雪色悄然紛落。

出了劍關,便是如此疾烈的景色。

忽而,這一種悲稔跋涉出來,拖延出一路春至未至的燥氣,在柳離眼眶中狠狠炸開,那淚再也壓抑不得,於這客途中,滾淌而下。

柳離好累了,他真的累壞了,從不知這般淒涼的悲愴疲乏是出自於何處,也許隻不過是一直在隱匿,又或許他真的了解自己不夠堅定執著。他忽然側頭,躺在席上,厚厚濃濃的睡意闔上他的眼皮。“就這樣…剩我一個吧……”

雁蕩如今已至,何處有飛花。這飄零已久的亂世,即將迎來,那難以揣摩的盛大故去。

“硯磯,我有些事要拜托你……”

“夫人不必如此客氣,有事的話請吩咐,便好…”紅衣少年清冷著聲音,立身在轅轍前,微躬身子,“這是水長的親筆書信,如今將至龍津總壇,我不便入山,請將此信交與顧大掌院,務必親筆回複,避人耳目。”少年聞言渾身一竦,竟而沉吟,遲疑道:“夫人,這似乎不妥…”莫邪眸光流轉,聰慧狡黠之外,清冽如刀,“你不必怕,隻這一句,還不夠麼…”硯磯垂下眉瞼,輕輕道:“硯磯明白了。”轉身,帶起周身的落葉,“夫人,公子他…”“你該懂得,”莫邪撟首斷聲道:“有些是你不知道,知道了…反而會痛苦……”硯磯重重咳了一聲,苦澀一笑,雙足頓挫,長擺縱舞,隱於林外,莫邪望著如血浸溢的夕陽,這樣的天色,往往夜裏是瀟瀟的暮雨,她歎息,“對不起小離,我隻陪你,到這裏了。”少年睡的猶香,她不由落寞一笑,輕撫發絲,妖嬈嫵媚外,是獨立遺世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