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裏士多德說人是政治的動物,其實這話對他們男人說來更切實際。政治這東西要會殺會砍會登台演戲才行,要會打擊敵人,也會出賣朋友。……這些皮厚心黑的事,對我們女人說來都是不合適的。在政治上麵,我們所能做的,除了打開後門收紅包外,還希望替丈夫多多建立起和裙帶有關的關係。至於我自己,我對政治的興趣無論如何也趕不上對那條花裙子的興趣,我不關心肯尼迪怎樣應付老撾的局勢,隻關心他怎樣應付太太的脾氣。報紙第一版似乎沒有什麼好看的,這時代不會再有希臘羅馬那種英雄美人的戰爭了,現代的男人都是狗熊,他們不為美人打仗,卻為非洲的幾個小黑人吵來吵去,那太不羅曼蒂克了,這種消息還有什麼看頭?所以我隻看看雜誌,看雜誌中李敖的文章。由於看雜誌,漸漸使我對文藝產生了興趣。男人沒有女人,就沒有文學作品。女人身為業障,搞文學更是得天獨厚。古代的女人都想做莎孚,近代的女人都想做奧斯汀,現代的女人覺得做她們不時髦了,於是想到薩岡,因此美國有薩岡,日本有薩岡,咱們中國也有所謂薩岡(包括以薩岡自命的和被低級文人亂捧起來的)。但是據我看來,她們統統都是畫虎不成卻妄自高攀的冒牌薩岡,真的薩岡在隔海向我招手,卻向她們做鬼臉呢!我個人雖然要做薩岡,可是我卻絕不嫁給學文史的。學文史的男人一般說來,比那些學理工醫農的傻男人靈巧得多。他們會搖唇鼓舌、會花言巧語、會自殺表演、會講殉情故事。他們是最好的情人,但卻是最壞的丈夫。他們既沒出息,又不可靠,一方麵相輕,一方麵把對方的東西偷來偷去。他們唯一的本領是寫又長又超越的臭文章,說混話,做屁事。更下流的是跑到法院厚著臉皮告人誹謗,同時暗中施用毒計,使別人失學失業。我們女人再不要臉、再陰險,也不會像他們這樣。他們一開口便是假道學,罵別人“男盜女娼”。其實女人被迫做娼妓並不可恥,她們隻是出賣“肉體”——試問多少男人在自願出賣他們的“靈魂”?“靈魂”都可以賣,“肉體”為什麼不能賣?所以耶穌當年肯接受妓女為他洗腳。那時若有叛國者也來搶著洗,他一定不會接受,並且要踢叛國者一記臭腳丫子呢!
總之,做女人和炒菜一樣,是一番鬼斧神工的大藝術,內自三圍隆乳,外至一顰一笑,暗自眉目傳情,明至花容月貌,皆非糊裏糊塗的亞當子孫所能洞曉者。英國詩人麥瑞底斯(George·Meredith)認為女人是最後被男人教化的東西,其實他們男人是最先被我們征服的動物。我們征服了他們,使他們對我們生出無窮的歆羨,進而每個男人都想變成女人,在眾香國、在女兒島、在人魚出沒的海洋,到處充滿了陰柔和平的氣氛,世界從此沒有戰爭,隻留下無人追逐的美麗,伴著空穀的幽蘭和荒原的玫瑰,在秋風的吹拂裏同聲歎息。[後記]鄭清茂先生送了他翻譯的日本女作家原田康子的《挽歌》和《輪唱》給我。我借用這兩本小說的書名,套在這篇幻想的文章裏,做pun來用。這篇文章初稿完成於1961年7月7日,後來兩度修改,最後發表在《文星》六十八號(1961年6月1日台北出版)。發表後被女讀者大罵,又被胡秋原引來到法院控告,說我誹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