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雖然冷,但很結實,相信能順利把他載往地獄。
胸膛已坦開,在呼吸間起伏。
他雙手反握著刀柄,刀尖所抵,是胸口。
心在跳,狂跳。
跳吧,以後,就沒得跳了。
心在痛,揪痛,抽痛,撕痛,絞痛。
痛吧,以後,就沒得痛了。
這是一把輕巧的短刀,此刻卻有千斤般沉重,浮誇雙手在不停地顫抖,仿佛已無力承載起那重量。
手心沁出的汗,早已染濕了刀柄,一如那眼角滾落的淚珠,打濕了枕頭。
隻一下,就一下,便可結束一切——痛苦的,快樂的,都將消失。
天無涯,海無角,世界卻有盡頭。
生命的盡頭即是。
然而在這一刻,浮誇遲疑了。
要不要留遺書呢?難道就沒有什麼話要留下的嗎?
有的。
他想對父母說,自己過得還好,勿掛念,同時也很後悔當初離家出走,日後逢初一十五,都會回家看看的。
他想對阿天和晴風說,自己也要去修行了,也要去學法術了,那是一種很高遠的術,叫在天之靈。
他想對蘭蕊說,她和她家門前的那緞晚霞,真的好美。以後,他就是那晚霞中的一朵雲。
但這些癡話,都不可能得以告知。
浮誇卻笑了。
在這個時候,笑臉,是他能留下的最好的遺書。
永別了!
他緊握著短刀,猛地收向胸口,仿佛用盡所有力氣,去擁抱稍縱即逝的愛。
劇痛瞬間肆虐,蔓延至全身。
然而痛源不是胸口,而是雙手。
隻聽見鐺一聲響,隨之從雙手傳來麻痛時,短刀已不在手上。
“原來剛才在樓下那股冷冽的殺氣,是你的。”
浮誇聽罷如噩夢驚醒般猛地坐起,房裏有人!
但他沒有發問對方是誰,因為他認得這個聲音。
漾溪萱兒!
黑暗中,亮起一點紅光。
紅光飄到唇前,被輕輕吹了一下,便生起了火苗來,使地獄般冰冷死寂的房間有了一絲暖色。
但浮誇卻沒有感覺到絲毫暖意,反而後脊陣陣發涼。
因為亮起來的火苗,也照亮了漾溪萱兒的臉。
她就坐在圓桌旁的凳子上,翹著腿,一手捏著火折子,一手按著兩把兵器橫在膝上:一把紅劍,一把紅刀。
那是浮誇的短刀!
萱兒道:“我佩服你有這樣的勇氣麵對死亡。”
浮誇沒有作聲,也沒有再看她。
萱兒接著道:“以前,我也動過這樣的念頭,想殺了芠兒,然後自殺,但做不到。”
浮誇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言語來,驚訝得更加啞口無言了。
他真心覺得晴風和芠兒很配,他剛才所為,正是為了撮合他們兩人,倘若不能成為眷屬,那也實在可惜了。
不過緣分的事情也隻能由天意安排。
都罷了,此時此刻浮誇已經無力顧及其他。
萱兒把火折子輕輕放在桌子上立著,又拿起浮誇的短刀端詳了一下,道:“這刀若是用來自裁,很合適了。”
她說罷猛地把短刀飛出,咚一聲悶響,刀刺在了床板上,浮誇的手邊。
浮誇小驚一下,才開口道:“你想怎樣?”
他沒有移手去拿,因為手還在發麻,難以施力。
萱兒道:“帶你回左相府。”
浮誇道:“你早知道我的身份了?”
萱兒道:“鑄劍節之後。”
浮誇道:“如果我不跟你走呢?”
萱兒道:“我能把煞屍帶進福寶客棧,也能把你帶進左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