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見老聃歸,三日不談。弟子問曰:‘夫子見老聃,亦將何規哉?’孔子曰:‘吾乃今於是乎見龍!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雲氣而養乎陰陽。予口張而不能嗋,予又何規老聃哉!’子貢曰:‘然則人固有屍居而龍見,雷聲而淵默,發動如天地者乎?賜亦可得而觀乎?’遂以孔子聲見老聃。”
孔子見了老子之後,被老子打懵了,回到家,三天不見弟子,也不說話。顏淵、子路、子貢這些弟子就來問:老師,你見了老聃,對他有什麼指教?或者有什麼感覺?孔子說,我今天算是見著龍了。在《史記》的《老莊申韓傳》中,孔子見老子就引用了這一段“吾見老子猶見龍矣”。當然,孔子是不是見過老子,在《論語》裏是沒有記載的,後世的儒生也沒有反駁過這個說法,可能是因為司馬遷在《史記》裏列了傳。但是孔子是否真的見過老子呢?《史記》裏介紹的,全是從莊子的這段寓言中摘出來的,很有力,也很感人,但未必真的是史實。
孔子的弟子問孔子見老子的情況,孔子知道自己功夫不夠,不敢張揚,於是心悅誠服地說:我見老子,就像見了龍一樣,被震撼了啊。
孔子是怎樣介紹老子這條龍的呢?“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雲氣而養乎陰陽”,老子與龍一樣,莫測其高深玄妙啊。麵對麵時,老子的確在我麵前,一位老者而已。但交談之中,他的那種神韻、那種境界,深玄窈冥,變化無窮,高深莫測,如同乘雲氣而養乎陰陽一樣,我自己也如同乘雲氣而養乎陰陽一般。
我們說“道”,什麼是道?道是不可說、不可見的,我們都說不清楚。“合而成體,散而成章”,其實就是說“道”。道就是“合而成體,散而成章”的,道化萬物,因萬物而表現出道的存在,同時又是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乘雲氣而養乎陰陽”,“龍”是不會像我們這樣的欲界眾生,吃素食或葷食的,它是像神仙一樣,乘雲氣而來去,因陰陽而得養。這個境界太了不得了,對後世辟穀的、修內丹的有極大啟發。後世內丹家就是這樣,遠離塵世,以山林之“雲氣”,使自身的陰陽二氣運行得養,通過自身的陰陽二氣養丹,以長生不老。
“予口張而不能嗋,予又何規老聃哉!”我聽了這種玄旨,看了這樣的境界,嘴張得收不回去,下巴也抬不上去,哪裏有資格和本錢去規勸老子啊?孔子在老子麵前如此低姿態,子貢很不滿,有意見了。
子貢說:“然則人固有屍居而龍見,雷聲而淵默,發動如天地者乎?賜亦可得而觀乎?”作為具體的人,能夠坐在那裏,“龍”就出來了,坐在那裏一聲不吭,就像打雷一樣嗎?《易經》說“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能有這樣的境界嗎?在禪宗公案裏麵,也經常可以看到“屍居而龍見,雷聲而淵默”這樣的例子。
鄧隱峰是馬祖的弟子,溈山靈佑禪師的師叔。一次鄧隱峰到溈山,溈山禪師聽說師叔到了,便到客房去拜見。鄧隱峰見溈山來拜,就翻身向後躺下裝睡覺,溈山便歸方丈。溈山剛走,鄧隱峰便下山了。過了一會兒,溈山問侍者:“師叔在麼?”侍者說:“他已離去了。”溈山問:“去時留下什麼語言?”侍者說:“沒留下什麼語言呀,他一聲不吭就走了。”溈山說:“莫道無語,其聲若雷!”所以,禪宗裏麵經常借用《莊子》的這些語言來表達禪師們的境界。
成玄英在這裏的“疏”說得好,也很精彩:“言至人其處也若死屍之安居,其出也似龍神之變見,其語也如雷霆之振響,其默也類玄理之無聲,是以奮發機動,同二儀之生物者也。既而或處或出,或語或默,豈有出處語默之異而異之哉!然則至人必有出處語默不言之能,故仲尼見之,口開而不能合。”
“發動如天地者乎?”他的氣機一旦發動,的確如天地陰陽變化莫測。有這樣的現象嗎?真的可以這樣嗎?“賜亦可得而觀乎?”我是當學生的,我不相信你老人家居然會敗在他手下,我要去試一試——子貢可是孔子門下辯才第一的高手啊。
就像禪宗的江西馬祖、湖南石頭,在中唐時名震江湖,剛才講到的那位鄧隱峰,尚未在馬祖那裏“畢業”時,不知道石頭的厲害,要去考察石頭和尚。馬祖說:“石頭路滑,要小心哦!”鄧隱峰覺得沒關係:“竿木隨身,逢場作戲。”我偏要去試一試。結果在石頭那裏是大敗虧輸。子貢也是這個樣子,“遂以孔子聲見老聃”,不服氣,於是打著孔子的招牌去見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