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6章不若相忘於江湖(1 / 1)

下麵又繼續舉例,“夫鵠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樸,不足以為辯,名譽之觀,不足以為廣。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

“鵠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黑”,“鵠”,白天鵝,並不是因為天天在水中洗澡、沐浴就“白”了,烏鴉也不是泡在染缸裏染黑的。這是禪宗公案裏經常用的語言,有人問曹山:“即心即佛即不問,如何是非心非佛?”曹山祖師說:“兔角不用無,牛角不用有。”兔子為什麼不長角?這還需要證明嗎?牛為什麼要長角?還需去證明嗎?真是吃飽了沒事幹。為什麼天鵝是白的,烏鴉是黑的?又有公案說:“雞寒上樹,鴨寒下水。”這都是因其本性而各有其相,各有所為,你要去證明也是沒有道理的。這是自然而然的,不需要我們去問個所以然,去求個所以然。

所以,“黑白之樸,不足以為辯;名譽之觀,不足以為廣”,黑白的事情去辯什麼?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沒有什麼可辯的。有些事情也不需要我們去辯,去瞎折騰,隨著時間流逝,自然就會過去,沒有什麼是永遠不走的。看破這些,就不足以去辯了。是非也好、榮辱也好、失也好、得也好,這些東西尚且不足辯,其他東西呢?當然一樣不足以為辯。

“名譽之觀,不足以為廣”,大名大譽,也不值得去張揚。孔子為傳布先王之法,要推廣堯舜湯武的這一套治法,有什麼可張揚的?沒有必要張揚。麵對名利,我們還是要看得淡。看淡點好,如果放不下,天天把自己拴住,睡不著覺,吃不下飯,有什麼好?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這一段在《大宗師》裏先就有所演示,我曾細加評說。泉枯了,魚在幹塘裏,就像非洲大草原旱季到來,河流、湖泊幹了,河馬、鱷魚都要逃命,有腿的還可以跑,但像魚這類的怎麼辦?大家在那裏你擠我,我擠你,“相與處於陸”。水塘徹底幹了,成了一塘爛泥,大家在那裏大口哈氣,以示關懷,就像恩愛夫妻、患難之交一樣,“相呴以濕,相濡以沫”。

後麵這一句就很精彩了,“不若相忘於江湖”。因為你“相呴以濕,相濡以沫”,還沒有把生死放下,還留戀生死、貪戀生死,大家還想抓根救命稻草掙紮一番。我們在生活之中,就經常處於掙紮狀態。在緊要危險關頭,都想要抓根稻草掙紮一下,把老佛爺抓住,把道抓住,把孔子抓住,把真理抓住,否則就活不下去了。“不若相忘於江湖”,這種語言簡直就是禪宗的話!後來禪宗的很多東西,的確就是從這些地方出來的。不若彼此相忘,把一切一切都放下。“相忘於江湖”,借用佛教的話來說,“忘江湖”叫“法空”,“相忘”就是“無我”“我空”,已經法空、我空了,就沒有“相呴以濕,相濡以沫”這些現象,也就不在乎“江湖”這種我們生存的環境了。我們精神內外的一切都是“法”,我們丟不下的是“我”。所以就我、法皆“有”,你就忘不了這個“江湖”。若我、法皆空了,你就看得破、放得下。這段在《大宗師》裏講得很細,這裏就不必多講了。

莊子的寓意、立意真的很高,怎樣把自己這樣那樣、雜七雜八的東西全部丟掉?道家學說講究“棄聖絕智”,玩的是減法,“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丟、丟、丟,丟到零。禪宗也是減法,一念不生,一念不起,一法不留。如果法上有所增,學這樣、學那樣,就不是禪宗的玩法。禪宗的玩法就是要把這一切打落,把這一切舍棄,舍得幹幹淨淨,真正到了萬法皆空,你才算是一個道人。

我們在大道中生活,並不知道大道給我們帶來了什麼;魚在江湖裏生活,它也不知道有個江湖讓它樂在其中。若是原有賴以生存的環境忽然沒有了,立刻就張皇失措、不知所以。當我們身強力壯的時候,誰也不會覺得自己會老,會進醫院,會進太平間,總覺得自己蠻精神的,真正進了醫院,才曉得一切都晚了。如果你能把生死看破,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所以莊子說“不若相忘於江湖”,這個感覺大家應好好去找找,這可是莊子給“泉枯”所下的轉語。

再說簡單明白點,“江湖”就是社會性,我們在社會關係的網絡裏生存,有窮達是非給我們帶來的喜怒哀樂等種種煩惱。在煩惱中時,“相呴以濕,相濡以沫”所帶來的安慰並不實在,並不能解決“泉枯”所帶來的恐懼。若能把江湖——社會性放下,把社會中的成敗得失放下,也就是莊子在《大宗師》裏所講的“外天下”“外物”“外生”,就從根本上解決了這個難題,因為你已經見道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