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見老聃而語仁義。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則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膚,則通昔不寐矣。夫仁義憯然乃憤吾心,亂莫大焉。吾子使天下無失其樸,吾子亦放風而動,總德而立矣,又奚傑然若負建鼓而求亡子者邪?’”
上一次,我們把孔子見老子的對答,作了一個解說。這裏,莊子又導演孔子見老子的係列劇。這幾則孔子見老子的故事,是獨立、並列的,每一次孔子見老子,都好像從未見過一樣,用佛教的話說,就是去“參請”。
孔子見老聃,這是儒家學派的掌門人與道家學派掌門人的“華山論劍”,大家聚在一起,比試武功的高低。比什麼?“語仁義”。我反複強調,儒家學說的重心在社會性上,而“仁義”就是社會性的表現;道家學說重點在自然性上,它也包含了社會性,但是它講的社會性與儒家所講的又不一樣,有它獨到、高明的地方。
老聃說“夫播糠眯目,則天地四方易位矣”,我們的眼睛容不得沙子,也容不得金子,就是金剛石也不能容,金屑雖貴,入眼成翳呀!如果遇到了,我們的眼睛就會條件反射地要“眯”。眼睛一眯,那天地四方就“易位”了。外地人到了成都找不到方向,成都人到了北京、廣州,也找不到方向,“四方易位”了。我們經常處於四方易位的狀態而不自知、不自覺。有的人見了富貴之人,就會打妄想,想攀緣撈好處,不知道自己吃幾碗飯,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什麼都忘記了,這是很可悲的現象。有的人有智慧、有能力,偶爾也會出現這種現象。一個判斷失誤,“播糠眯目”,就措手不及,頭腦短路;一但頭腦短路,就“天地四方易位”,天地上下搞不清楚,東南西北找不到方向了。
所以,一個人真正要保持清醒的狀態,是很困難的。煩惱可以亂心,名聞利養可以亂心,人情世故可以亂心。用佛教的話來說,“凡有所住,皆非菩提”。你執著一個什麼,那就是“播糠眯目”,當然天地四方就會易位了。另外,有時不著意,有時不經意,有時順其因緣,有時順其人情,也會不知不覺地弄得自己“天地四方易位”的地步。我們怎樣才能不使“播糠眯目”,真正保持清醒呢?
“蚊虻噆膚,則通昔不寐矣”,現在的人都嬌貴,我現在也嬌貴了。我記得當年在康定農場,有次在塔公弄牛糞,住在牧民的屋子裏,晚上幾千個跳蚤在身上爬,但一樣能睡著,現在隻要有一隻蚊子在耳邊叫,非得要用滅蚊器才行。這兩天,我太太就睡不著覺,為什麼?老鼠造反了。不知從哪裏鑽進來了幾隻老鼠,大跳迪斯科,通宵不得安靜,太太就睡不著了。我不管,把睡覺當成第一要務,每天告誡自己要睡好,睡好了就很歡喜。現在能睡個好覺都是奢侈。一隻蚊子在耳邊叫就通宵不寐,那遇到煩心的事,你就更是通宵不寐了。
麵對人間的是非,心胸開闊的人無所謂,一樣能睡著覺,但心胸狹窄的人、功夫不到的人,就睡不著。這次給佛源老和尚印《法彙文集》,我就睡不著,心裏總往印刷廠跑,擔心路上車子出毛病,又怕下雨打濕了書本,心裏忙了幾個月。一直到昨天,老和尚來電話說“書收到了”,晚上一下就睡踏實了,睡好了。所以心裏不能有事,一有事就睡不著,也是功夫不夠啊。
“播糠眯目,則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膚,則通昔不寐矣”這句話,老子用的是比喻手法。我們要看到心中的塊壘,種種是非麻煩給我們帶來的幹擾。修行就是要把這些塊壘除掉,要把心性上的這些病根除掉。“糠”“蚊”僅是一些細小之物,尚且能幹擾我們的心態,何況“仁義”這種義正詞嚴、崇高偉大的理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