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仗別人的善良得以苟活,雖然可憐,但還不至於可悲。中國人的可悲在於,當有人以聖人的姿態播施善良時,會受到“集體無意識”的譏諷。
《渴望》之在中國大行其道,普遍傳達了這樣的渴望:我們需要善良。需要誰的善良呢?當然是別人的善良。
一句話,我們恨不能把老婆、領導、鄰居和在街上見到的每一個人都變成劉慧芳和宋大成,自己可在王滬生與王亞茹之間遊離。
這部戲榨出了中國人的虛偽,雖然它在藝術上極幼稚。
貧窮離幸福很遠,財富離幸福仍然很遠。臻此,前者需要機遇及韌力,藉之外境者多。後者則需要仰仗心靈的純淨和情操的醇厚,靠內力實現,沒有其他道路。
所謂欲望實為生存之道,不應有善惡之分。然而,愛自己須有一個限度,超過了此限,就可能變成惡,甚至罪。而人的欲望恰恰是永無止境的。因此,為了共同的利益,愛自己還應該愛我們生存的環境,注意到別人也需要愛。不能推及他人與環境的愛,叫作冷酷,這就是惡的生成。
忘我的人是真正幸福的人,所謂忘我,忘記的實際是周遭的功名利祿。忘我亦是對我的極大尊重。
在我所崇拜的人中,即使減少到最後三個人,其中必有雷鋒。他是內涵極豐富的超越型的人,近於聖人。
用慷慨換來的,可能是慷慨,也可能是自私;用自私隻能換來自私。
愛的情形,也大抵如此。
不去恨自己的仇人是一件很難的事情,隻有在自己的境界、品格都超過仇人時,才容易原諒他。
渾厚被稱為美德,它是一種人格力量,也是一種待人方式。即指不爭、忍讓和用以德報怨的姿態對待一切人。
這個詞的組合方式再次顯示了古人的智慧。渾厚主要是厚,但欲其厚須先渾。不妨說,渾是一種寬容,是一種有意不明辨利害的態度,是讓好人壞人都挑不出毛病的淳樸。
人生決無後悔的機會。
後悔不同懊喪,定是對於無可挽回之事的追痛。
後悔並無多少教訓可以汲取。
無論從哪一點說,後悔都有害無益。
如果放棄對於往事一模一樣的追求,那麼重新努力就能創造一個相近的前途。
因此,奮進者從不後悔。
盲人的心始終伏在腳下,它靜靜地和雙足緩行在無盡的路上。而在休息的時候,心在懷想著爐火和熱湯,而不是沒見過的其他。因此,盲人的表情中除去寧靜,竟還有許多滿足。
人的記憶的奇異處之一,在於對自己的罪惡不“存盤”。人的心理保護能力迅速為自己的“壞”找出一個心安的理由,達成諒解備忘錄,永遠埋葬惡的記憶。
一個不拘精通什麼學的人,看到滿樹桃花而無動於衷,這個人就已經完了,心竅全淤死了。如果一個人對從生到死的每個步驟都已了解,他還活得下去嗎?我們活下去的理由之一,是不知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樂趣由無知而來。
當別人絞盡腦汁思考功名利祿的時候,盲人的心專注在路麵上——有沒有車、磚石、敞開的下水井、欄杆和電柱。他們一步步走過來時,其實每一步都在感謝。感謝生活,感謝路麵的平坦。當一個人把許多的感謝浮於眉頭之時,就會出現盲人那種表情:安然而且恬靜。
人的願望多數都不驚人。譬如你見到一個騎自行車的男人,臉上帶一副思索的表情。他在想事,但大約不是思索怎樣當一位國王,或解決月球間隔出現月牙的問題。多數人隻考慮平凡的小事或向往可能出現的愉快情景。
然而人還是有許多願望實現不了。這是一種沒有人阻攔,同時你想實現的願望。生活的奧妙不在於你實現了奇跡,而恰恰是你無法實現平凡的願望。
譬如在離開家門的時候,你很想對母親說幾句話,想表達你對她的愛,但這幾乎不可能。對妻子能說出口的“愛”字,對母親說不出口。娘兒倆隻在夜色裏走,說一些無味的話,比如“往家寫信”,“您回去吧”等等。隻能這樣。
“忘我”從心理學說,是兒童的遊戲狀態,物我兩忘,渾然一體。人在這種時刻最聰明。兒童的忘我能讓人欽佩到什麼程度呢?他們屙屎時,也會投入對一隻昆蟲的觀察,以至忘記了自己“當下”在做什麼。老子將這種狀態稱為“赤子之心”。藏伏此心,沒有什麼事情辦不好。
我有時看到一個很壞的人的時候,所想的不是他的壞,而是“人”的壞。想一個人到底會壞到什麼程度。這不止是奧斯威辛的屠殺,還有我們身旁無處不在的權謀、暗算、詭異、狡詐。在這一點上,中國人比任何民族都發達。
人心常常需要清理一下。
如果我們珍惜自己的心,就不可把它當成一座盛滿破亂什物的倉庫。
心需要清理,把無益人生的東西扔掉,把無法實現的路標拔除,把悔恨的磨盤掀開。
這時,你才會發現,天空竟是蔚藍的,而遊雲的身影競如此悠閑。你會發現,屋簷的小樹在一夜之間吐出綠芽。
心既然是有限的容器,如何能隻進不出呢?
心可透進風,可浸入雨。如此才有坦蕩的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