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沒有辦法對抗時間的順序性。必須忍受時間的規則,一分一秒、一月一年地度過歲月,不能回避與跨越。這是人們感到生活沉悶的理由之一。音樂令人驚喜地給予我們另樣的時間。在一個沉悶的下午,可以經曆不同色彩的時間,它告訴聽者不同的晨昏與不同的心境。
我常常從古典音樂那感受到人的卑微和人的可恥。這種感受從依貢·席勒的畫裏可以看出來。席勒畫出了人對性的依賴。也就是,人在性麵前是下作甚至卑劣的。動物學家十分困惑人為什麼沒有發情期的限製,女人的一生大約有40年的時間每個月都在排卵,男人在睾丸酮的支持下每時每刻都在生成精子。這在哺乳類動物中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你可以說這是奇跡,也可以說恐怖。
我有時想,如果躋身人類能夠占什麼便宜的話,便宜之一是與巴赫等等同類,可以分享他們的創造。因為無論怎麼想,牛頓與巴赫等人似乎都不應該屬於這一種群。而由於什麼秦始皇之流的存在,人類還是不占便宜的地方多。動物、天空、海洋和植物由於人類的存在,更是一點便宜也沒占到。
在所有藝術中,音樂詩人最忠厚;不管什麼文化程度的人,都可以說自己聽懂了。
所喜歡的一首閩南歌謠,名字叫<思想起>。好幾年來,我在心底裏讚美這首歌的名字,也常常用淡墨在宣紙上畫這三個字。思想起,雲傍馬頭生也罷,坐看雲起時也好,都不如“思想起”疏朗清健。因而,思想起也是一朵花的心思。
說不清的心思是馬車轍印邊上生出的野菊,珍貴而不輕易回首的記憶是玉缽中的曇花,細數愛情,無疑是玫瑰綻放。
在樂音裏,吉它的彈撥染有更多的陽光。陽光在海水裏跌成碎片,紛紛向岸邊遊來。吉它用透明的網,把這些地中海的精靈打撈上來,鑲嵌在安達盧西亞人的靴子上,使他們的舞蹈目不暇接。
人與音樂的契合,委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難事。作曲家與演奏家從來都是獨裁者,隻按他們自己的方式詮釋生活與哲理。聽者隻能用聲音——惟一的傳導符號來體味它背後的無限豐富。當然,偉大的音樂家也由此產生,即讓自己作品引起大多數人共鳴的音樂家的誕生。
即使是剛強的人,也常會在音樂之前產生腳軟的感覺,想停下來歇歇,驀然憶起與現時不相幹的舊事。
音樂中所蘊藏的曆史,比文字記載的曆史更豐富,也更真實。一個民族即使失去了自己的文字,也不會失去自己的音樂。
社會給予貝多芬的全是厄運,他對厄運的報償是美麗如斯的樂思。
我想好的音樂家若一開始就弄哲學,定會是好的哲學家。
沒有比音樂中包含的哲學更多了。
而音樂家說到底也是在宣泄他們的哲學,不論是作曲、演奏、指揮或歌唱。
列農是搖滾歌手,也是公認的哲學家。
與戰爭有關的歌曲,頌揚多於反對,就我接觸而言如此。人在抽象的道義上反戰,但歌曲幾乎都在頌揚戰爭。這是社會價值與文化之間產生的乖張之處之一。
曼托瓦尼樂隊的迷人處之一,是夢幻般連綿不斷的弦樂長音,這也是我所想不通的事情。長音怎麼能夠連綿不斷呢?像一隻手,在金色的陽光下將蠶絲從繭上抽出來,無限伸延……
夜晚醒來,我躲在床上看到一個圖景:曼托瓦尼樂隊的提琴家幾個人推著一根幾百米長的琴弓,從琴上拉過來。
昨天讀報,不幸讀到了這樣的文字:曼托瓦尼樂隊的提琴家拉完一個聲部之後,續拉幾節,使其長音連綿不斷。這是老曼托瓦尼的發明,說白了像接力一樣。
我有些索然。自己想不通的事情被別人點破難免索然。
什麼樣的歌有什麼樣的童年。童年如果唱“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也許性格會強悍,如果唱《四季歌》也許會纏綿,如果唱《聖母頌》也許會過於脆弱。我猜測,中國一位美麗而天才的女小提琴家顧聖嬰,也許是唱“阿路裏亞”長大的,此曲有天國的精純透明,然而她在“文革”中自盡了。
人的身體如果長成大提琴的共鳴箱多好,他就是大提琴,右手執弓,左手按弦,這時的音樂都是心底的回音。
朋友相聚,10年前在談文學05年前喝酒。現在說著就到音樂以及健身上啦。老了,沒力量愛姑娘也沒力量愛錢,就愛旋律吧,鑽進音樂的被窩裏充無賴小兒,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