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孩子與音樂(1 / 3)

下雨的時候,孩子站在門廊向天空大聲喊:

“下雨啦——!”

孩子多麼可愛,看見了下雨就說下雨。成人隻知道下雨了,孩子卻把它們說了出來。

孩子的話是說給天聽的。也許天把雨水潑灑下來,正焦待回音呢。孩子知道天的心事,也懂得用最單純的話與天溝通。

人倘若可以與神交道,隻有通過孩子。

女孩子喜歡畫母雞。這是她們在動物中找到的一個母親的形象。母雞在兒童畫中可以比貓狗表現出更多的母性和美麗。在孩子筆下,母雞像公雞一樣五彩繽紛。他們認為媽媽必然是美麗的。尾羽一根根地用彩色描繪,並柔曼地高高挑起。為什麼母雞比其他動物更具母性呢?孩子們覺得那麼多黃絨球一般吱吱喳喳的雛雞更惹人珍憐,更需要撫愛。

我感到小孩和貓狗的相像處在於:眼睛隻盯著地麵,偶爾看一看天空,並不瞅人。而大人走在街上隻看人,男人看女人尤其是年輕的女人。

心理學家說,在一場突然的事變中——比如火災、爆炸、坍塌——孩子們的第一個反應是撲進母親懷裏,而母親的第一個反應也是緊緊摟住孩子。孩子的脆弱的心靈化解不了一場驚變,而母親的懷抱仿佛是一塊海綿,緩緩地吸收孩子的恐懼,直至平複。專家說,在災變中身邊沒有母親的孩子,以及找不到母親的孩子,心理將會遭受無可挽回的創傷。恐懼對孩子來說,比肉體的疼痛還難忍受。

太聰明的人不會產生夢想,聰明使他們惜身。愚笨的人當然也沒有夢想,因為他們連周遭的生計尚且應接不暇,遑論不可實現的精神飛翔。夢想在孩子們的心裏,在世上曆經艱辛不改初衷的純潔的人的手掌上。

我們說自己如何愛孩子說得太多了。我們隻知道孩子需要我們,依賴我們,事實上,他們也深深地愛著我們,我們知道嗎?

雪地上,小孩子的穿戴臃腫到了既不能舉手,也不能垂放在肋下的程度,其鮮豔別致卻如花瓣紛繁開放。當一個孩子赤手捧一隻雪球向你展示的時候,他的笑臉純真粲然,他的雙手也被凍得紅潤光潔了。孩子手上的雪球已融化了一半,顯出黑色。掌心上存著一汪雪水,有些渾濁,透過它仍看得清皮膚的紋路。

孩子站在雪地,為手裏捧著的雪而微笑。這的確值得歡笑,遊戲的另一方是上帝。孩子通過雪與上帝建立了聯係。

女兒幼時,我問她長大做什麼?她抖擻起來,目光炯炯,大聲:“我要殺了大灰狼的嘴!”她說時,渾身因為激動而顫抖。

崇高。大灰狼的毛病就在嘴上。但“殺了”是什麼意思?不光是剁掉(剁掉像我說的話),吾女要把吃過小羊羔的大灰狼的牙和舌頭消滅掉,不許它們存在,狼身姑且苟存。

到公園看籠子裏的狼,它們焦慮地踱去來兮,像等待趕火車開會或商定一件政策。認真看狼,發現最不中看的就是嘴(應該叫吻),突出前端,最有力量的肯定也是嘴。

狐狸的吻和狼仿佛,但在加山又造的筆下,優雅而嫵媚。

殺了大灰狼的嘴巴,這也是我長大後想幹的一件事,雖然不是惟一的事。

阿斯漢的哥哥阿如漢,是我的大外甥,自小聰穎。他3歲時,我出智力題:

“毛衣跑得快,還是毛褲跑得快?”

阿如漢急答:“毛褲跑得快!”言畢,他環視左右,準備接受別人的讚揚。

阿如漢吃飯絕無言語,盡啖美食之後,撫腹回顧。一次,我姐怒斥他“不學無術”,他報名參加武術班,反詰其母“就學武術”。今年夏天,他的業績主要在花壇邊捉屎蜂子(蜂類一種,不螫人,拉丁學名不知所然),然後捏掉其頭。昨日,他給我女兒寄來了精美的賀卡,署名“表哥阿如漢”。

阿斯漢3歲或5歲了。因為他居赤峰,我在沈陽,不能牢記其年齡。他慣於足尖走路,生氣的時候與乃父一模一樣地躺在床上不吱聲,表示“非暴力,不合作”。這家夥長得不好看,大嘴。經我妻子觀察發現“嘴大膛小”,即嘴裏麵能盛的食物並不多。我姐既然生了兩個孩子,其中必有我的掌中玩物。一次,我趁阿斯漢熟睡時,在其開襠褲露出的屁股蛋子上,用彩筆畫出眼睛、寬鼻與小嘴。正巧他感冒發燒,我母親和他父親裹著抱著阿斯漢到醫院打針。阿斯漢經過一番哭鬧掙紮,終於被按在門診部的床上。護士小姐高舉注射器而來,扒開褲子,競被阿斯漢屁股上的怒目嚇了一跳。

“你們幹什麼?”護士小姐問。我姐夫勉強咧嘴笑了笑,無言以對。

有了孩子之後,就把自己舊日無法實現的所有願望都寄托到孩子的身上。

為什麼呢?因為我們在無意之中創造了從生物學上說是最偉大的奇跡,創造了一個人。

這種驚喜還在於,我們竟然創造了一個屬於自己(與自己有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