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生活常常由於別人的庇佑、仁慈與獻身而變得美好,它比那些離奇的壞人壞事更值得人們記憶與回味,這是一個民族生生不息的理由之一。

如果人是上帝所造的,那麼上帝造人的同時又造出樹木河流。人什麼時候能夠領悟出自己的卑微而平等的對待一切生物呢?人之所以應該向善,包括純樸、謙遜、本分。是因為人應該得知自己的無知。即使沒有天譴報應,人也應該從感恩中進入澄明之境,不辜負上帝的一片用意。

愛自己原本也沒有錯,我們是凡人。然而無論“利己心”走得多遠,有善念相伴,你都會是一個好人。

如果有人肯於承認生活的每一天都是“返鄉”的一步,那他必定走在誠篤、純潔和充實的路上,他會注意到自己的社會責任、心性與身體的健康清淨,心境如湖水一樣飽滿寧靜。在這一點上,鳥兒顯然最有智慧。它們飛翔著歌唱著愛情著,潔身自好,高棲枝頭。它們從不企圖成為鳥之外的什麼,愉快地從林梢掠過,返鄉。

所謂懷抱,就是那個比你更堅強的人,你把他看作是主心骨。對孩子來說,她是母親;對國家來說,他是領袖。

人民的聲音就是上帝的聲音。無論信與不信神的人,都應牢記這句話。

人拯救自己的方法有許許多多種。播種、音樂、收割、痛苦、孤獨、冥想都可以使自己獲得拯救。然而讀書是否對人的心靈具有向善作用,我仍有所疑慮。

人的偉大恰在於不斷地爭取。理想需要幾代人的爭取,而進化需要億萬斯年的爭取。於是曆史學家把人類的進步史稱為“文明史”。把曆史粗粗一翻,也看得出人的處境和人本身逐步好起來。但“越來越好”這話誰也不宜說,因為生活在核陰影下的人類,無力承擔徹底的核打擊。而汙染、耕地銳減與人口壓力對世界是一種悲觀的提示。而人們仍向美好的方向爭取著。

一個人把愛兼及他人與環境,包括植物、動物。佛法稱此為“慈”。如果目睹苦寒之中的貧兒老婦,心裏生出一點點同情心,則是另一種大善。這種情懷,即所謂“悲”。慈悲兩字,聽起來有些蒼老。有人甚至會覺得它陳腐,實際它穿越時代,是凝注蒼生的大境界。今天流行的“關懷”以及“溫馨”,不過是它的現代版,內涵如一。

信仰不遙遠,把公家日夜淌水的龍頭擰緊,對懷有敵意的人抱以微笑,每年讀一本好書,給失學的兒童捐一點錢,拒絕虛偽,從平庸的日子中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相信真誠比欺騙更有力量。這樣,我們已經從微小中占有了崇高的信仰,就像巴顏喀拉山的小溪最後形成黃河一樣。

從常常忍受不了痛楚到在痛楚中發現喜悅,兩者的差別在於,一個人擁有多大的力量來熱愛生活。愛,實在是天下最有力量的事情,它常常產生奇跡。

每個人都希望過一種平靜的生活,不需要勇氣的生活無疑是幸福的生活,但勇氣應該像一把隨時拔出來的刀,放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

人隻是人,或者說人僅僅是人。當一個人可以找回對自己的愛心的時候,所受益的肯定不僅僅是他自己。人對人的了解,包括對自己的了解,實在是艱難而有益的一個長期的探索過程。

人們不甘心於簡樸,雖然簡樸離真理近而離虛榮遠。人用力證明自己是重要的,於是以十分的努力去滿足一分的願望。

今天是你搬來的一塊磚,雖然樸素不足道,卻墊起了你明天的一段高度。

今天是一件披在身上的棉襖,雖然不夠闊氣,卻能擋住寒氣,使你明天不會感冒。

今天是擰開水龍頭衝出的清水,可以濯足,可以洗衣,可以變為香茶一杯。

我們所有的生活,隻發生於“今天”。

因而,今天永遠是最美好的一天,也是惟一可以信賴的一天。如果沒有今天,我們什麼都沒有了。

今天即使是一個沮喪的日子,譬如陰雨連綿,諸事不遂,也是可慶幸的一天,因為這是你的“今天”。

如果今天是好日子,更可加倍愛惜。原因在於它由過去的無數“今天”積累而來。

今天劃下了你生命的一道刻痕,所以最好。

《聖經》《古蘭經》以不同方式指出,華麗是人的一種虛偽,但比華麗更虛偽的是故作樸素。作為人的品格,樸素最近於上帝。但故作樸素,肯定是最不能被原諒的惡。

在生命哲學中,期盼明天和懷念舊日是一塊金幣的兩個麵。它們是一回事,隻是圖案不同。也許青年人更期盼明日,老年人更懷念昨天。

人就是這麼有意思,他拿著時間這塊金幣,卻不知翻轉過來,把兩麵的圖案都看一看。

在表麵上看起來排斥善良的時代,肯定是人們最需要善良的歲月。

如果善良與邪惡分別是兩棵樹的話,好看的是邪惡之樹。

邪惡之樹茂盛,綠葉如蓋,果實鮮豔。

善良之樹生長緩慢,不引入注目,有時沒有果實。

這就是人們拒絕善良的道理所在。

如果僅僅從生長與結果來判斷樹的價值,那也隻是它的價值之一,而不是價值的全部。

當人們把眼光投入果實時,善良之樹在做什麼呢?它在地下默默地固沙,在沒有人煙之處亮出一片風景,在清新每人吸入的氧氣。

然而善良也有果實,那就是人性的純粹和人生的輝煌。

生活並不僅僅是“吃虧是福”的問題,敢於善良也不是敢於吃虧。善良常常是無損失可言。作為一種天性,善良的人往往能化險為夷。

中國人的信教,不僅“泛神”,而且“泛信”。國人無論在過去或現在,在此廟剛拜完羅漢,甫走幾步又拜關公。並不計較他們彼此的體係與關係,也不計較他們到底是人是神,多像阿Q一樣,“腿一軟,就跪了下來”。他們拜了關公後,又不妨在同一時刻拜了文天祥和白渡母,對太上老君和土地爺也一並禮拜了。中國人對“神人之別”不屑區分,但重視塑像即偶像,不偏不倚,一視同仁。

按照西方宗教的說法,人無法徑直降生於天國,必由短暫的塵世滯留而完成。與天國相比,塵世多是不愉快的(至少是無法始終保持愉快的)經曆。但有思想的人都不願說自己的生活是無意義的。天國固然令人神往,但誰也不願因此兌出俗世的生活。

事實上,人對人的態度不見得能完整透露人的天性,而對自然的態度,卻在展示人心深處的悲憫。

生與死都是人生大事,怎樣死與怎樣生共同顯示一個人的尊卑。

本份對內說,是人格構成支柱,對外是社會的人文架構。

寒內加說過:“倘若世上的一切都不允許你高尚地活著,那麼世上沒有一樣東西能阻止你高尚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