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3日後,彭允文等7人被押解至湘西辰州,那裏被捕獲的潰兵已有60餘個。如何處置這些被俘者?在田應詔的司令部裏引起了爭論。
有人認為:廖湘芸殺掉周則範後勢必坐大,又將是新的心腹之患。將潰兵送還陡增力量,留下來充實自己,卻因都是外鄉人不堪信任,不如殺了省事。
有人提出:周則範雖死,但羽翼尚存實力未損,洪江依然為其部屬掌控。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放生示好,以利往後打交道。
還有偏激者說:“凡是‘沙腦殼’(指長沙及湘中一帶的人)一律砍了!湖南就數他們厲害,不好對付。”
田應詔煩了,揮手道:“區區幾十個俘虜怎麼處置都行,也要爭得唇焦舌燥,真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是殺是放,我看由陳參謀長親自坐堂審定吧。”
辰州原縣衙的大堂上,參謀長陳渠珍正襟危坐在當中的案桌後。雖然已到了民國時代,他還是依從了封建舊製和形式,他認為那樣做威風些過癮些。陳渠珍舉起驚堂木重重地拍下,厲聲喊道:“把人帶上來!”六七十個俘虜立即被押進光線陰暗的大堂。陳渠珍平素就忌恨周則範趾高氣揚自命不凡,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如今周死了,他按捺不住幸災樂禍的心裏陡生出要親手報複的欲望。於是以奉孫中山討逆指示的名義,先後擲下幾支令箭,命手下將幾個是軍官的俘虜推出大堂外斬首。看著麵如土色渾身篩糠似的待審者,他的臉上掠過一絲得意的獰笑……
陳渠珍又拍了一下驚堂木,頭也不抬地喊:“下一個!自報姓名、職務。”
“彭允文,湘軍上校谘議官。”彭允文想自己反正是死,何必隱瞞?便實言以告。
陳聞報猛然一驚,此人不就是自己在武備學堂的同學嗎?他不動聲色地問:“你可知罪?”
彭苦笑著,慨然作答:“我何罪之有?今日破壞了護法大局的並非周則範而是廖湘芸。他謊稱周司令叛逆,蒙蔽中山先生謀殺上司,罪大惡極理當誅滅。我奉譚延闓總司令之命,擔任駐第五防區的顧問官,深知內情可與長官詳談。”
彭允文的一席話,說得陳渠珍怦然心動,他站起來轉身走入後堂……約摸過了刻把鍾,從後堂裏走出來一位軍官對彭允文說:“彭長官請隨我來。”彭允文自忖:“給我尋個麼子地方砍腦殼?要殺就痛快些!”他跟著軍官走完長廊,穿過花園剛跨上台階,就看見有個人站在廳前,朝自己拱手道:“義廉兄受驚了,剛才我陳渠珍在大堂上多有唐突,公事委身實不得已而為之,尚望學兄多多海涵。”說完便將彭迎入客廳內坐定。
彭允文仔細打量了陳後,激動地說:“原來真是玉鍪兄,分別13年之久,一下子認不出來。隻曉得學兄名震湘西,是田鎮守使的參謀長。允文今為階下囚實在慚愧。”
“哪裏?哪裏?我待在這彈丸之地,消息閉塞猶如井底之蛙,有何造化?煙溪兵變委實令人震驚,廖湘芸奉孫中山電令討逆的通報,使我們是非莫辨,他還要靖國軍協助捉拿潰兵,故而冒犯了學兄。”陳渠珍巧舌如簧。
“如今流言蜚語滿天飛,什麼程潛投敵呀、譚延闓賣湘呀、段祺瑞與孫中山聯手、張敬堯加入國民黨。真是神乎其神真假難分,把湖南攪得渾渾噩噩。不管怎樣,我隻認準一條:張敬堯罪大惡極罄竹難書,為湖南人所深惡痛絕,連此類巨奸惡魔也可加入國民黨,那國民黨豈不成了大雜燴,於百姓何益?虎狼成性的段祺瑞是袁世凱的心腹親信,與他聯手去對付誰?思路如此混亂,真是令人莫名其妙!說周則範叛變附敵,總要有個證據吧?是他派兵打噠自己人?還是幫北軍進攻噠廣州軍政府?憑麼子喊殺就殺?咯樣搞豈不亂了自家陣腳?即算周氏有罪當誅,也應由軍事法庭審判定罪,哪能如此無法無天。”彭允文為周則範鳴寃。
陳渠珍曉得彭允文在譚延闓麵前是說得話起的。譚是湖南軍政界呼風喚雨的重量級人物,與譚的關係好壞將影響到自己的前程。所以不但不能殺彭,還要給彭留下良好的印象,讓他在譚的麵前美言自己。他笑容可掬地對彭允文說:“兄言之有理,我也覺得煙溪兵變蹊蹺得很,大家共同對敵才是正道。今晚我為義廉兄設宴壓驚,明天你的學友田鎮守使還要為兄接風洗塵哩!”
彭連連拱手:“不敢當,不敢當,我更要感謝參謀長的活命之恩,鄙人還有幾句進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學兄不必客氣,有話盡管講,玉鍪洗耳恭聽。”陳答道。
“公堂上的潰兵,其實都是無辜的受害者,望玉鍪兄高抬貴手刀下留人,放一條生路吧。他們會終生感恩於你的。”彭請求陳。
“邵副官,傳我的命令:堂上的俘虜一律立即開釋。”陳爽快地下達了指示。
彭允文站起來握住陳渠珍的手誇讚道:“還是玉鍪兄豁達大度,辦事痛快。多謝!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