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東西,快把咯兩個婊子趕出去!你給我把門看緊點,以後冇得我的允許,任何人不準放進來。”彭允文訓斥道。
在第二天的接風宴上,彭允文又堅決地謝絕了廖湘芸送的厚禮——四幅石濤的山水畫,一對出自宋代官窯的青花瓷瓶。廖的這番動作更加深了彭允文對他的認識,彭決定要不露聲色地對第四梯團作番調查。
四梯團二營營長梁述祖是周則範安插在廖湘芸身邊的人,來漵浦前周曾囑咐彭允文可以去他那裏多了解點情況。既然如此,彭便登門拜訪梁營長。梁述祖本來要請彭允文到酒家吃一頓,但被彭婉拒了。
“老弟,到外麵去呷,還不如在屋裏弄幾個家常菜好呷些,講話也方便得多。”
“那又何什對得人住?既然彭長官要談公事,恕我無禮,您就在舍下吃頓便飯算噠。”見客人如此誠懇,梁營長便要妻子親自下廚做菜款待貴客。
兩人在席間一邊飲酒一邊敘談,甚為相投。人道是酒後吐真言,彭允文得知梁對廖湘芸的看法與周則範一樣:也是粗俗魯莽,易於控製,成不了大氣候的。更奇怪的是梁述祖對廖的江湖義氣讚不絕口,說他為人豪爽大度,敢為朋友兩肋插刀。說他對周司令佩服得五體投地,感謝周則範的再造之恩,日後願為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還說他知道周附庸風雅,特地搜羅了一些古玩字畫送給了周司令……看來,廖湘芸經高人指點,已經在梁營長身上下足了工夫。彭允文了解不到新的情況,便把話題轉到當地的風俗民情方麵,兩人頻頻舉杯,直至夜深方才分手。
彭允文邁著微醉的步履,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忽然他被地上一堆東西絆得差點摔了一跤,幽暗中定睛一看,原來是個蜷縮著身體,躺在地上的漢子。這個人還口齒不清地詬罵著:“狗……日……的,都呷住(湘方言,欺負的意思)我……老……雜種,老……嫖客,霸……占了我……的翠花妹子,還……還踢我,我……不要命算……噠,同你拚……”彭允文彎下腰,把漢子扶起來,一股濃烈的酒氣直衝彭的臉麵,立時允文的酒意清醒過來,自嘲道:“哈,哈,好家夥,咯下子酒鬼碰噠醉鬼。”看到醉漢已摔得頭破臉腫,連右眼都被血汙糊住了,他懷著憐憫的心情,攙扶著醉漢回到公寓。進房後他就吩咐馬弁打了一大盆熱水,自己動手給醉漢抹臉洗手,還泡了一碗釅茶給漢子解酒。
休息片刻後,彭允文和顏悅色地問道:“老鄉你是何人?何解會醉得咯樣?”
漢子帶著幾分醉意回答:“我……我是王細滿,哪個不……不……曉得我是……是廖團長的馬……弁?你問我何什醉……醉的?先……先去問嚴師爺吧,咯隻老王八蛋,騷……騷叫雞,還玩少了姑娘嗎?連……張大帥(張敬堯)都給他送……女人。老雜毛偏……偏跟我過不去,我相好的翠花姑娘,他要搶呀,一包就是兩個月,我……我連人都見……不到。咯隻狗婆養的老……老雜種,盡幹缺德事,專門給廖團長出……出點子使壞,太……太不仁義。”
彭允文一聽警覺起來,連忙追問:“嚴師爺使了哪些壞點子?”
醉漢翻了翻白眼,歪著腦殼答:“麼……子壞……點子呀?我……我告訴你,他要團長多收捐,征……征重稅,搞得作田人、做生意的好苦。還要……要我們團長去打……周司令的主……意,去……去‘煎’周司令的‘油’,司令是我們益陽老……鄉,對團長夠……朋友,講……義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嚴師爺咯號人,太……太要不得噠!”
彭緊追不舍,又問:“嚴師爺要廖團長打周司令的麼子主意?你說點聽聽。”
此時王細滿似乎已經醒過酒來了,他用手使勁地揉了揉眼睛,然後緩緩地站起來,疑惑地環顧四周之後,便急匆匆地走出房間……
7天的視察期滿,廖湘芸在漵水河畔的都湘樓,設宴為彭允文餞行。
主人先舉杯說:“彭長官,恕我接風酒冇辦得熨帖,今天大人你看:咯桌酒席上有四都河中剛網到的鱖魚,羅子山上剛獵到的麂子肉,還有溪澗裏逮到的娃娃魚,竹林裏捉到的斑鳩,都是本地的山珍美味,算是我廖某人誠心補過吧。”
彭允文站起來拱手道:“哪裏,哪裏,團座太客氣噠,酒宴咯樣豐盛,令餘承受不起,有愧了。承蒙團長及各位弟兄相助,此次視察得以如期完成。在這裏我借花獻佛,向諸位表示感謝了。”
幾巡酒菜下肚之後,廖湘芸解開衣扣說:“我是個粗人,有話就直說了。幾天來彭長官視察噠四梯團,您有麼子高見請明說,幫助幫助我們。”
彭放下筷子說:“顧問,顧問,無非是看看、問問而已。我初來乍到,走馬觀花,隻能談點皮毛,管窺之見難免謬誤。在此我就不拂團長美意,坦言幾句了。”他清了清嗓子繼續道:“我簡言三點。第一是我們要體恤民情,憐惜民生。唐太宗李世民曾說‘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民心可貴啊!當今北軍乃虎狼之師,所到之處民不聊生,三湘百姓深受其害。望諸位長官愛民如子,替天行道。第二是嚴肅軍紀,督促士兵勤操苦練。戰場上拚的不光是智謀勇氣,還有戰鬥技能,平素苦練功夫,打仗才能減少傷亡。軍人以服從為天職,隻有嚴格執行紀律,才能號令一致,貫徹主帥的戰略意圖,奪得勝利。第三點是精誠團結,共同對敵。如今湖南境內的北洋軍閥,有近十個派係。而我省湘軍也有兩個司令部,情況就更加錯綜複雜,要趕走北軍,唯有全省軍民同仇敵愾,在統一的號令下艱苦戰鬥。所以絕不可受奸人的蠱惑,被敵人所離間,隻有精誠團結,才能克敵製勝。”
“彭長官此言不謬,不過要做到精誠團結又談何容易?”有人高聲打斷了講話,彭允文側目望去,此人正是嚴師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嚴寄才被彭的話戳到了痛處,心裏極不自在,竟然忘記了自己幕後的身份,迫不及待地跳到前台表演了。他幹咳了兩聲,撚著胡須又接著說:“精誠就應該以誠待人,我們四梯團最窮,軍餉少,夥食差,又缺槍械,遠遠比不得本防區的其他三個團。令四團有感於嫡庶之分,不公平啊。”
廖湘芸趁熱打鐵:“彭長官講的大道理我讚成,嚴師爺講的也不假,四梯團成立不久,難處好多。平日周司令對我們弟兄不薄,希望顧問官回去後在周司令、譚總司令麵前,為四梯團美言幾句,多撥點軍費特別是步槍、子彈給我們。日後打起仗來,周司令要四團打頭陣的話,我廖某身先士卒,決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