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因此彭允文的第一步工作便是下部隊視察,先去摸清“家底”,搞好調查研究才能盡到參讚軍機之責。9月中旬,經與周則範商量,報譚延闓批準,他前往安化至漵浦一帶,視察五防區第四梯團的防地。彭允文為何要視察第四梯團呢?原來在來洪江之前,總司令部參謀處的人曾告訴他:第四梯團並非第五防區司令周則範的嫡係部隊,是個難於駕馭的雜牌軍。該團團長廖湘芸曾參加過武昌首義,發跡前窮困潦倒,因不甘人下,發誓要混出個模樣來。1917年8月孫中山在廣州宣布成立護法軍政府,正值廖為謀取前程四處碰壁,一籌莫展之時。他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於是獨自一人跑到廣州,求見孫中山大元帥,竟得了個“護法軍湖南遊擊總司令”的空頭銜。正是用人之際的廣州軍政府以為無需支付分文,不出一槍一彈得了個效命之人,真是劃得來,卻因失察埋下了一條禍根。廖對此任命大喜過望,心花怒放。回到安化後,他向開辦礦莊的老板李燮和借得銀洋4萬塊,於是豎起了杆子,公然打出牌子招兵買馬。不出數月廖湘芸就在安化、益陽一帶糾集了槍勇千餘人,對外吹噓編設7個營,兩個連的番號。此時躊躇滿誌的廖湘芸愁的是沒有官府冊封的地盤,籌不到軍糧、錢款,還是難於站穩腳跟。
安化本屬周則範管轄的範圍,聞聽昔日落魄時曾淪為自己府邸座上客的廖湘芸,居然拉起了隊伍,周則範不禁愕然。經過再三考慮,他認為與其剪除桀驁難馴的廖部,還不如將其招納收編過來,提供軍餉加以控製。省得費力耗財動刀槍,也可以擴充自己的實力,稱雄於湘西。於是他立即派第三梯團團長楊玉生代表自己,攜帶禮金前往祝賀,並提出與廖合作共事的建議。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的廖湘芸,得知這個夢寐以求的好事居然成真,高興得手舞足蹈,連忙一口答應願歸順周則範。這樣周便收編廖的人馬為第四梯團,任廖湘芸為團長,命其駐防於安化至漵浦一帶,作為北邊的屏障。對於這樣一支成立不過兩年,由散兵遊勇組成的隊伍,又如何能讓彭允文放得了心?所以他決定要去第四梯團看看。
廖湘芸自接受收編之時起就沒有安分過,且日漸狂妄起來。他不但不思恩圖報於周,反而覬覦湘西鎮守副使的位子,想取代周則範坐鎮洪江。想起那燈紅酒綠,繁華富庶的“小上海”他就垂涎三尺……
廖接到周則範發來的公函,得知湘軍總司令譚延闓委派高等顧問官彭允文上校,前來第四梯團防區視察。當下便與幕僚嚴寄才商議,嚴乃鄂西人氏,工於心計,好讀兵書。自與廖湘芸相識後,出過一些計謀,頗見收益,所以被廖奉為軍師,遇事不論大小多與其商議,視為心腹。廖湘芸將信遞給嚴說:“師爺,你算算看,此事是凶還是吉?”
嚴寄才將公函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後,拈著嘴角的胡須,滿腹狐疑地說:“莫非此人是替周則範來了解我們的底細,探聽虛實真假的?莫非他是譚延闓派來的說客,來拉我們入彀的?”
廖皺起眉頭問:“老嚴,你是何什想的?”
嚴晃了晃腦殼,慢慢道來:“團座,自從周則範收編我們之後,也曾派員來視察過,但來者官職不大,易於應付,被我打發了,相安無事。但這次不比以往,來人官階高,而且是譚總司令親自委派的,來頭大啊!萬一視察出什麼名堂,我們的大計被泄露就壞事了,還會惹出殺身之禍,來者不善呀。”
廖拍拍胸脯,抬高了聲調:“老子也不是好惹的,想辦法把他趕走,要是他曉得我們的秘密,那就一刀剁了他!咯有麼子好怕的。”
嚴搖了搖手說:“不行!不行!來者雖不善,我們卻可以逢凶化吉,避禍趨福。”
廖低聲追問:“師爺不要賣關子,有麼子高招快快講給老子聽聽。”
嚴著細眯的眼睛,詭秘地說:“到底是我們入他的彀,還是他入我們的彀?團座,我們先給他擺個迷魂陣吧!然後再……”
二
傍晚,彭允文與他的馬弁騎著馬風塵仆仆馳抵漵浦,以廖湘芸為首的七八位軍官正在城門下等候客人。彭允文翻身下馬,向率眾朝自己走來的中年軍官作揖道:“恕允文無禮,敢問您就是四梯團的廖團長?”
廖立正敬禮說:“下官正是廖湘芸,在此恭候總司令部的彭允文顧問官光臨我團視察。”
彭舉手回禮道:“有勞團長及各位遠迎,卑職奉譚總司令之命來貴團視察,如有不便之處,還望廖團長和大家多加關照。”
“彭長官長途跋涉十分辛苦,在下已備好酒宴為大人接風洗塵。”廖湘芸按照嚴師爺的指教咬文嚼字道。
不料彭允文推辭說:“感謝團長一番盛情,允文因馳騁多時,肚腹饑餓難忍,剛在路邊飯店飽餐了一頓,實在再吃不進噠。盛情心領了,請廖團長及諸位弟兄原諒允文的無禮。”
“哎喲,咯就太對不住彭長官了,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強噠。陳副官,送彭長官去公寓休息吧。”廖湘芸臉上掠過一絲不快之意後,賠著笑臉說……
彭允文洗完澡,換上白府綢褂褲,坐在窗前的檀木圍椅上,一邊品嚐著水果,一邊搖扇沉思:“來漵浦之前,周則範曾以‘粗暴庸俗,野性難馴’八個字品評廖湘芸。今日自己帶著這先入為主的印象與廖初次接觸,卻有著與周說大相徑庭之感。廖似乎是個懂得禮數,出言謹慎的人。與自己以前所了解到的情況也不甚相符。這是何故?想到此,突然從腦海深處湧出一個不祥的念頭——這中間必有隱情,廖在刻意掩飾自己的真實意圖。他回憶起在城門口與廖會麵時,視野中有一個穿赭色紡綢長衫,約50來歲的瘦子。此人不時拈著嘴邊稀疏的胡須,用目光頻頻對廖示意,似有欲言又止之狀,在廖等一班身著戎裝的人中,他頗為打眼。“啊,莫非他就是嚴寄才。”彭允文輕喚了一聲,似乎破解了這令自己迷惘的現象。今日之廖已非昔日之廖,當梟雄式的人物接受了陰鷙幕僚的教唆,其狂野之火極易點燃。廖湘芸玩的韜光養晦之計,說明一場危機正在醞釀,防備之心不可無,但他到底要幹什麼呢?……想到這裏,“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了,兩個穿紅著綠,濃妝豔抹的女人走了進來,一邊一個扳著彭允文的肩頭輕搖。彭勃然大怒,高聲喊道:“馬弁!”衛兵應聲而至,彭指著被嚇呆了的女人問:“咯是麼子回事?哪個讓她們進來的?”
馬弁回答:“報告,這是陳副官帶來的姑娘,說是大人一路辛苦了,特地犒勞您,要我放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