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桀驁不馴的沅江,在崇山峻嶺間咆哮著朝東北方向奔騰而去。沿途又狂放不羈地營造出一個又一個攝人心魄的峽穀和險灘,最後流進浩瀚無際的洞庭湖。
秀麗豐饒的洪江城,宛若一顆璀燦的明珠,鑲嵌在沅水上遊的兩條支流——清水江與巫水的彙合處。碧波繞城的洪江素有湘西小“上海”之稱,黔東、湘西的貨物多在此交易,是土特產品貿易的繁華商埠。盛產於湘西南的飲譽國內外市場的優質桐油、木材和土藥(鴉片)皆集散於此。連綿不絕的商船經沅水過洞庭下長江,將貨物運銷沿途各省。然後從江浙商埠運回食鹽、布匹、日用百貨,再銷往湘西及毗鄰的黔、桂各縣。以清末時年銷量計算:洪油(優質桐油)達20餘萬擔,木材有80多萬立方,鴉片更在3萬擔以上。湖南巡撫衙門每年光從洪江征收的特商(鴉片)稅就有4萬兩白銀之多。難怪湘西鎮守副使、湘軍第五區守備司令周則範看中了這聚寶生金、財源滾滾的福地,把洪江城作為自己司令部的駐地。
1919年一個秋天的中午,周則範設宴為從郴州來洪江赴任的彭允文洗塵。應邀作陪的賓客皆為周的心腹部屬,席間周則範向大家介紹:“各位弟兄,彭允文長官這次是奉湘軍總司令譚延闓之命,來我防區擔任高等顧問官。義廉兄畢業於湖南武備學堂,大我三歲,不但是我的兄長也是我的學長。他參加過辛亥革命光複長沙和湘軍援鄂,功勳卓著,希望大家多加尊重和協助。”
彭允文起身向諸位來賓拱手作揖道:“蔗僧(周則範字)兄過譽了,鄙人不比各位,並無建樹。譚總司令十分看重眾位弟兄,他這次能回湘南再執牛耳,也有賴於第五戰區將士的擁戴。譚公多次稱讚貴防區第三梯團,在去年伺機擊潰進逼常德的北軍,繳獲軍械無數。弟行前,譚公囑咐,湘西南乃廣西援軍的必經之道,洪江首當其衝。周司令率部守備於此,與譚總司令統領的湘南各軍聯成長蛇陣首尾呼應,對敵作戰十分有利。再加上桂軍入湘參戰,驅除北寇,指日可待也。”
身材高大的第三梯團團長楊玉生,喜形於色,他站起來給彭敬酒:“早就聽周鎮守使說過,前年北軍突襲寶慶,守軍措手不及,倉皇潰退。彭長官臨危不懼,大智大勇,保全了十幾萬銀元的軍費。佩服,佩服,諸位都站起來給義廉兄敬杯酒呀!”說罷便帶頭把酒幹了,楊抹了抹嘴唇又說:“更令我欽敬的是,他清正廉明,大公無私。若心存雜念給自己留下一萬兩萬的銀元,也未嚐不可。隻需推說是因埋藏不及,被亂兵搶走。無據可查,合情合理,我看誰也奈何不得。”
第一梯團團長蔡鉕猷緊接著說:“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何愁天下不太平?國家不富強?當初袁逆稱帝,蔗僧兄在洪江率我等起兵討袁,克服常德,居功至偉。如今北軍肆虐三湘,戕害百姓。一些貪生怕死之輩紛紛附敵,唯周司令軟硬不吃,拒絕歸順,故而招致張敬堯的怨恨和陷害。”
周則範截住蔡的話,嗬嗬笑道:“我不懼怕張逆的陷害,令人傷神的是,出自己方陣營的飛短流長。說我通款敵人,乞降北洋政府等等,真是無奇不有。好在事實勝於雄辯,我行得正,坐得穩。當今就湘西而言,反對北洋軍閥,護法救國態度最堅定,且頗具實力的是哪個?明眼人一看便知。好,莫再談國事而冷了飯菜,諸位今日一定要陪好彭長官,呷個酒醉飯飽喲!”
二
偏隅湘西南的洪江城,雖然遠離戰火和兵燹,好似世外桃源。然而在祥和平靜的表象下,到處是“漩渦”與“暗礁”。對此彭允文並非不知,這次來洪江公幹,是譚延闓接受了他提出的條件:隻需掛個閑職做點實事,不要兵權與財權才成行的。這不關“痛癢”的顧問,既可避免將自己卷入爭權奪利的衝突,又益於廣結人緣,對完成譚交辦的協調、聯絡的任務大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