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映照下的巫水,金波粼粼,顯得格外嫵媚。岸邊楊柳蔥蘢如煙,河中沙渚一抹如痕……坐在臨江閣二樓的彭允文把酒臨風如醉如癡。看著十幾隻黑色的魚鷹,在漁夫的驅趕下鑽入水中,時潛時浮,撲騰翻飛,叼起一尾尾閃著鱗光的河魚。巫水中那緩緩漂移的木排上,駕排的漢子們吼著高亢激越的號子。光著身子的纖夫低頭彎腰,拉著舟楫沿岸逆水而行……這一切勾起了彭允文濃濃的思鄉之情,他想到了瀏陽永安鎮旁的遼滸河,那裏也有漁民馴養的鸕鶿,岸邊也有拉船的纖夫,還有順水漂流的木排……惆悵之中,一陣陣涼風吹過來清醒了頭腦,他猛然警覺:此地並非世外桃源,容不得閑情逸致,眼下局勢正交織著錯綜複雜的矛盾,中國人窩裏鬥的劣根性實在令人心憂。
湘軍高層領導的權力之爭愈演愈烈,譚延闓與程潛分庭抗禮,大有不共戴天之勢。
7月,譚延闓重建湘桂聯盟,在零陵就任湖南督軍。此前程潛在郴州宣布擔任湘軍總司令。
遠在上海,正上演一出鬧劇:兩個民間團體——擁譚派的湖南善後協會和擁程派的湘事維持會,競相發通電,散傳單。互相攻訐、詆毀對方。
桂係軍閥陸榮廷支持譚延闓;滇係軍閥唐繼堯則表示力援程潛。
而最近發生的陸鴻逵事件,終於將程潛陷入尷尬困境。原來陸鴻逵係北洋政府的湘籍政客,攜帶了段祺瑞“聯程(潛)倒吳(佩孚),推翻廣州軍政府”的密函來湘會程潛。走到郴州附近棲鳳渡時,被駐守該地的粵軍馬濟部抓獲,搜出了密件。得知信函內容的湘軍將領大嘩,群情激憤,都認為程通敵有據,遂迫其下台出走,此時的程潛縱然渾身是口,也難以辯白了。
彭允文又聯想到湘西,他告誡自己休要輕視這個彈丸之地。天下太平湘西不寧,天下始亂湘西大亂。這土匪為患了兩三百年的窮鄉僻壤,素有豎杆子拉隊伍的習慣。民國初年,在改朝換代的混亂中,湘西群雄並起,紛紛建立軍事組織。他們先是依靠桂係軍閥稱為湘西護國軍,其後又仰仗滇係軍閥改名湘西靖國軍。對外號稱有五個軍,實際上隻有8000多條雜色槍支,子彈更是奇缺,人員總共不足一萬。尤其是第五軍,完全是個空架子,軍長林德軒是個不折不扣的光杆司令。難怪周則範譏諷湘西靖國軍“官比兵多,兵比槍多,槍比子彈多”。不屑於與其合作。他還麵露蔑視的神情告訴彭允文:“義廉兄,湘西靖國軍盡出笑話,有個自稱為憲兵司令的邱某,下頭又冇得幾個人,尤其是苦於手中無槍,他千方百計,鑽山打洞,好不容易搞到一支長又不長,短又不短的馬槍。把他高興得下巴都笑跌噠,每天灌了幾杯濁酒後,便挎著槍屁顛屁顛地四處耀武揚威。不料在永順猛洞河過渡時被人偷走了,還不曉得信。事後他像失了魂一樣四處尋找未果,氣得號啕大哭,比死噠親娘還傷心。哈……哈……”彭允文聽了固然覺得荒唐可笑,但是心頭卻湧上來一絲隱憂:37歲的周則範仕途一帆風順,自認生逢其時。他統率6000精兵,屯駐豐饒富足的洪江,又為譚延闓所器重,可謂是誌得意滿,前程遠大。通過幾天來的觀察,彭允文覺得周則範在言談舉止中,所流露出的驕矜、氣盛的神態,對於兵家來說,主將如此,這可是大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