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節 他拿起筆在硯池裏吸飽墨汁後,揮毫寫了個碩大的“五”字。(1 / 3)

彭光閭奉祖父之命完婚後不久,妻子鄒氏便有了身孕。老太爺彭炳堃得信十分高興,他掐指算來:未來曾孫的出生日期和父親彭陶仁85歲壽辰,應該都在一月之內,那可是雙喜臨門呀。他想,要是把五代同堂與壽誕兩件盛事放在一起慶祝,既熱鬧又榮耀,簡直太好了!高興之餘,他又感到還是有些玄。五代同堂是無數家族所企盼、祈求的大喜大福,世所罕見,極為不易。在重男輕女的封建社會,其標準既高又嚴。五代人要同時活在世上,不能缺少其中任何一代,而每代都隻能算男性,隻要一代無男就沒有資格稱為五代同堂了,甚至還有五代均為長房長子為最佳的說法。在天災、人禍、戰亂、疾病頻仍的漫長而落後的年代這又何其難啊!

如此算來,彭家的五代同堂應是:

第一代——彭陶仁

第二代——彭炳堃(行欽)兄弟

第三代——彭允文兄弟及堂兄弟

第四代——彭光閭兄弟及堂兄弟

第五代——彭光閭快要出生的兒子。(出生最早的第五代)

炳堃老太爺所擔心的是,假若光閭的堂客保不住胎,或生下來便夭折了,五代同堂就泡了湯。老父高齡85,過一天算一天,錯失這次機會,抑或就再也做不成五代同堂了。想到這裏,他竟惶惶然,不禁默默禱告上蒼:保佑孫媳婦為彭家爭氣爭光,生個健康聰明的伢子。他還修書一封托人帶給長沙的允文夫婦,囑咐盡心照顧光閭的妻子,要讓她吃好,睡好,千萬不能動了胎氣。

隨著時間的流逝,鄒氏隻差一個多月即將臨盆生產。性急的炳堃老太爺趕緊請來木匠,用上等的材料做了一塊寬三尺六寸,長六尺四寸的大匾。他親自揮毫在上麵寫了三個大字:代同堂。並特意在“代”字前留出一個空白位置,打算鄒氏生下孩子後,再添寫一個字上去。

他做好了不盡如人意的準備,倘若光閭的堂客生的是個姑娘,或許流產、夭亡了,那他就隻能大失所望地在匾上預留的空白處,補寫個“四”字。如果真是這樣,四代同堂就沒有必要去大慶了。四與五,一字之差,天壤之別矣!但是父親85歲大壽是鐵定要慶祝的。

丁巳年(1917)農曆十月初三,從長沙傳來喜訊:彭光閭做了父親,他的堂客生了一個七斤半的伢子。僻靜的彭家衝頓時轟動了,這是彭氏家族孟玐公一脈,再派以來(注:再派二十四字,此時已衍生至二十三字)從未有過的五代同堂。真是大喜呀!鄉親們紛紛燃放鞭炮以示慶賀。人們相聚一塊,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有的說:“陶仁老漢和他婆婆都是大福之人啊,雙雙活到了80多歲,咯就叫夫唱婦隨白頭偕老,幾多幸福。最神的是,他們還硬是等到了抱玄孫。”

有的講:“陶仁太老爺當初也是個臉朝黃土,背朝天的窮光蛋。哪個會想到,他翻個跟鬥到半天雲裏摘下來一顆福星。一屋裏好事不斷喜慶連連,我看這都是命中注定的。”

還有人說:“麼子命好命不好?咯是明擺的,陶仁老爹想得遠看得準,他屋裏就是靠培養讀書人發家的嘛。”

也有人嫉妒:“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莫眼熱陶仁老倌好吧?說不定我們彭家衝還會有人時來運轉發家的。”

“莫講大話囉,你就來跟陶仁太老爺比比福氣?我們鼓起眼睛等,隻怕你屋裏八輩子都冇得份。”立即有人譏諷道。

……

沉浸於喜悅中的炳堃老太爺,一邊舉杯慢慢抿酒,一邊細細研墨。待墨磨好,酒勁也上來了,他拿起筆在硯池裏吸飽墨汁後,乘著酒力在大匾的空白位置,揮毫寫了個碩大的“五”字。他退後幾步,眯著眼,似醉非醉地自我欣賞道:“好,好!好一個五字。”然後他吩咐家人,快請雕匠師傅和漆匠師傅過來刻字,做底漆,再彩繪、鎏金。

族中的幾位長老也“趁熱打鐵”找到彭炳堃建言:“陶仁太老爺咯個月底滿85進86歲,曹老太君差半年也滿84歲。兩老合起來做個‘菊壽’與‘五代同堂’同慶,豈不更好?”彭炳堃聽罷連連點頭:“那是,那是,我何解就冇想起做‘菊壽’呢?菊字中的米字恰好是兩個80合起來的,老父老母正適合,咯個主意好!”

做菊壽的時辰漸近,他找了族中幾個能人一起商量,籌劃著慶典的具體內容,並著手縝密的準備工作……然而炳堃老太爺哪裏知曉山野之外形勢的詭譎?當他收到彭允文輾轉寄來的一封書信時,才曉得兒子已在戰火紛飛的衡陽前線。允文在信中告訴他,以後因戰事緊張,調動頻繁,不會常寫信寄回來,希望父親和家裏人不要掛念。寥寥數語,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炳堃老太爺滿肚子的興奮,立時就被澆滅了。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連連扼腕歎道:“唉,罪過呀!攪得老百姓安生不得。咯是麼子世道?”兒子的信來得太不是時候,不!他馬上糾正自己的想法,這世道亂得太不是時候,給自己平添了憂慮和不安。所憂慮的是:搞“雙慶”盛會的花費頗多,這錢款唯有允文才能籌借得到。如今他在戰場,哪裏能分身、分心來管這一檔子事?冇得錢,麼子菊壽呀、五代同堂呀都慶不成了。更不安的是:允文突然從前線寄信來似有所示,看來局勢危險生死難卜。打仗總要死人,子彈又冇長眼睛,萬一允文有個三長兩短,哪個還會有心思去搞“雙慶”?直怕連哭都來不及,以後彭家就會衰敗、破落了……想到這裏,他唉聲歎氣,腦殼都痛起來了。“不想了,人算不如天算,是福是禍隻有看天意噠。”炳堃老太爺低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