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創繼之相映,又何如耶?至其刑家教學之法,崇禮養性之方,
必有以著於篇者,予雖未得聞其詳,然以積世累仁之族,
詩禮閥閱之家,而重以修能之士,整齊譜帙,
收渙散之子姓於幹戈擾攘之時,其必有以厭乎,人人之心林野閑儒,
異日者擔登躡,指瀏陽而訪彭氏之遺風,草服黃耈之夫必有為之,
稱其家世禮教之盛者已。
序文引經據典,以史鑒今,釋理透徹,洋洋灑灑,文情並茂。彭允文看罷不禁由衷佩服:譚組庵名不虛傳,果然是翰林文章!次日便交予家人送給永安彭家衝的父親去刋印。
三
譚延闓時運蹇促,他第二次督湘僅有一年,省長這把交椅就坐不下去了。民國六年(1917)八月,把黎元洪大總統趕下台而掌控了北京總理衙門的段祺瑞,自認羽翼已豐,根基穩固,決心用武力平定獨立的南方各省,一統天下。段祺瑞狡猾地接過譚延闓提出的“湘人治湘”的旗幟,悍然委任湖南乾城人、自己的內弟、時任陸軍部次長的傅良佐為湖南督軍,把譚延闓擠下台了。
趁傅良佐剛剛抵長就任立足未穩,就在譚延闓離湘潛往上海前,彭允文應約會見了譚延闓。
湘江中的洲渚逶迤蜿蜒十餘裏,水陸洲(即橘子洲)好似一條逆江上溯的巨鯨,峙立西岸的嶽麓山是南嶽七十二峰中最北的一座山峰。山高雖然隻有300米,卻是蒼翠蔥鬱,氣勢不凡。大自然將充滿靈氣的名山、秀麗的江河、飄逸的沙洲,三者奇妙地集成於天地間,實在是給湘人最慷慨的饋贈。於是生長於斯的湖南俊傑,揮灑人生,盡顯瀟湘風采。
水陸洲上有座竹林掩映的人家,十分清幽。譚延闓給戶主打過招呼後與彭允文坐進室外涼棚下,眺望黛山碧水,真是超凡的享受,拂麵而來的輕風使譚延闓和彭允文暫時忘記了憂愁,沉浸於恬淡之中。
“段婆婆,有新鮮的‘黃鴨叫’嗎?”譚喊道。
“有!早上剛剛打上來的。”從裏屋傳出回答。
譚摸出一塊大洋扔到桌上說:“那就來一盆‘黃鴨叫’吧。火功要到堂呀!”不到半小時段婆婆端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菜肴放在桌上,招呼客人:“‘黃鴨叫’來噠,趁熱呷吧。”撲鼻的香氣引起了食欲,兩人便你夾一筷子,我夾一筷子地品嚐起來。
彭稱讚:“好呷!組庵兄你真會尋美食,簡直是毫無疏漏了。隻是我搞不懂咯道菜何解稱為‘黃鴨叫’?”
譚笑著向彭介紹:“此菜雖名為‘黃鴨叫’,其實並非用鴨子做成。它是這洲上的特色菜,就用生長在洲邊水中,夜間發出的聲音像鴨叫的魚所烹製。段婆婆生於世代捕魚之家,專擅烹魚,尤以燒製的‘黃鴨叫’為甚,風味獨具,鮮美無比堪稱一絕。咯在酒樓盛宴上是呷不到的,我尋到這郊野之地,才享有如此口福。”
允文道:“菜名雖取得土氣,卻是生動真切,加之味道獨特,給人印象更深。”
兩人對酌了幾杯酒後,胸中的感慨又橫生出來。譚延闓憤憤地說:“死了個洪憲皇帝(袁世凱),又拱(湘方言:冒出的意思)出個段執政(段祺瑞),其間還插進來張勳複辟。中國的政治到底出噠麼子問題?總是有人要搞獨裁,要做孤家寡人。克強兄(黃興)身為軍人,位高權重,人望極高,卻無此想法。不論是在革命黨外還是黨內,他都致力於民主,毫無私心,此公真偉人也。我兩番督湘,均受克強兄所托組建湘軍,以應時變。對此世人各有所評,大多與曾左的舊湘軍相較而論,殊不知舊湘軍的目的是以‘常’鎮‘變’,而我的新湘軍則是以‘變’革‘常’,變來變去,總之軍隊萬不可淪為私人手中實現野心的工具。”
“好一個以‘變’革‘常’,組庵兄的自評精辟極了。世人論閣下平易中和,不偏不倚,甚至還有人說你過於圓融。實則不然,今日仁兄的一番議論令我頓悟,閣下外圓內方,求變圖新,謀慮深邃,決非守成之人。”彭允文聽完有感而發。
譚失笑道:“義廉兄,說我圓融還是算客氣的。還有人送餘一個綽號‘水晶球’,我不以為然,水晶球有何不好?!成天跟個鬥叫雞似的有麼子意思?水晶球晶瑩剔透,毫無汙穢,尚可把玩於曆史之手,抑或折射出幾縷亮光,我還不夠格哩!與那些營鑽於汙泥濁水,渾身溜滑的泥鰍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對此綽號恕我不推讓了。”
彭撫掌大笑:“好,好,組庵兄講得有意思。”
譚探過身子,壓低聲音說:“老兄,湖南時局動蕩混亂十分危險。較我第一次下野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北洋政府、桂係勢力、國民黨、加上湘係各派軍隊,都來激烈爭奪湖南這關乎天下大局的要地,好戲還在後頭呢。義廉兄莫見笑,再過幾日我又要到上海做寓公了。但是我決不會善罷甘休,屈服於段祺瑞。此次約見老兄,實為通款。我已任命劉建藩為零陵鎮守使,並將第一師林修梅旅移駐衡陽。趁傅良佐新來乍到立足未穩,來不及控製全局之時,特命你速將軍械物資等調往零陵,然後再提取部分軍費去衡陽與林修梅會合,以備日後開戰急需。我去滬隻是暫時的,湖南的事情有賴諸君了。”
相距不過數十步外的滔滔江流,澎湃有聲。揚起白帆的舟楫從眼前乘風而過,剛才還是湛藍的天空湧來一團烏雲,隱隱約約地傳來幾聲沉悶的雷鳴……這一切更增添了兩人別離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