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文乍然一驚,脫口說道:“光閭還小,前程要緊,等他讀完書再論婚嫁不遲。”
父親幹咳兩聲,顯得不悅:“讀書,讀書,念完中學進大學,大學畢業了還要留洋,冇得個休止!何年何月我才能抱上曾孫?隻要是讀書的料,結噠婚照樣不礙事。當初我還不是生了你之後考取了貢生?你還不是養了兩個崽後照樣考進了武備學堂?”
允文知曉父親說一不二的脾性,切不可拂逆,便囁嚅著:“爹爹咯幾年為光閭光球操心費力,兒很是過意不去。他們兩兄弟勞您調教還算爭氣,我曉得您是處處都為兒孫著想,此事就依您的意思辦。”
“實話告訴你倆,人家我都物色好噠。就是鄧家衝的那位前清太子太傅、監察禦史、翰林院庶吉士、廣西鄉試主考官鄒振傑的孫女。真是好門庭呀,錯過了機緣就再也找不到嘍。”喜形於色的炳堃老太爺,為自己的選擇而得意地津津樂道。
“慶生,爹爹為光閭選擇的是名門世家,一樁好事啊,我們要為光閭的婚姻早做準備才是。”允文轉過頭對沉默不語的妻子說。
“愈快愈好,就在年內。光閭的學校放寒假時,擇個吉日良辰把喜事辦了吧。”父親做了決定。
二
彭允文省親後回到長沙不久,恰逢譚延闓省長召見,任命他負責軍需後勤工作。談過話後,譚見彭不像以往一樣,立即起身告辭離去,卻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態,不禁啞然失笑:“義廉兄,平日快人快語,今日有何難言之隱?不妨說出來聽聽。”
見譚如此一說,彭允文隻好明講:“閣下公事繁忙,少有休息。我不忍再添瑣事麻煩,無奈家嚴至囑以私事相求,實在使我左右為難,羞於啟齒。”
“麼子私事?義廉兄鮮有私事求我,說來聽聽。”譚頗感意外。
彭:“家父主修族譜兩年,今已完成,隻差一篇序文。家尊認定了組庵兄的名望與學識,一再要我恭請你作序,我真是不好開口。”
譚延闓哈哈大笑:“義廉兄,咯就是你的不對噠,修譜是盛事好事,族脈興旺可喜可賀。今日你咯件私事一不是求官,二不是求財。難得令尊看得起我,寫篇序文何樂而不為呀?隻是鄙人文筆拙劣,隻怕有負尊公厚望啊。”
彭允文一聽,眉開眼笑:“哪裏,哪裏,方家文筆當使蓬蓽生輝,光耀門楣,我彭氏族譜有幸賴以增色了。”
譚搖了搖手:“彭兄莫捧殺我噠,一個禮拜後來家裏拿吧。不過,你要請我呷頓飯喲。”
過了八九天,彭允文應約去譚府,老管家告訴他譚延闓到上海去了。彭不解地問:“是督軍親自與我約定的,何故會不在家呢?”
管家神色沉重地回答:“老爺接了電報,寓居上海的母親李太夫人病危,事發突然,所以倉促成行。”
彭允文擔心地說:“目前形勢動蕩,不少覬覦省長寶座的人蠢蠢欲動,尤其是掌控中央政權的北洋軍閥,正時時刻刻妄圖染指湖南,譚公居然放得下心離湘?”
管家深深地歎了口氣:“好多人都勸我家主人,說他第二次督湘還不滿三月,根基未穩千萬不能遠行,勿因家事誤了軍政大事,可是主人說:做人以忠孝為本,方能安身立命,寧可不做省長督軍,也要為母盡孝。哦,差點忘記了一件事,彭大人稍等,我去去就來。”
管家從內宅出來後,遞給彭允文一個信封:“咯是老爺臨走前,吩咐小人交給彭大人的東西。”彭允文取出信紙邊看邊念:
贈序
民國五年
湖南省長兼督軍譚延闓撰
鄭樵通誌,氏族略稱,隋唐而上,官有薄狀,家有譜係。
夫當時薄狀之掌於官,所以稽家世慎銓選也。譜係之藏於家,
所以矜閥閱通婚姻也。自九品中正之法廢,而士之升於官者,
由科目婚姻之禮微而締結二姓之好者,以聲交日陵月替,
以至於今科目又廢。選士無定途,學子無定誌,婚禮重新儀。
嗟乎,海內搖播彝倫之性,因而益蕩。隨流揚波,棼棼泯泯,
不禁為之四顧而茫然也。
瀏陽茂才彭君炳堃,蓄德修學於海內搶攘之日,纂訂家譜。
以孟玐官由江西豐城瓦子街遷湖南瀏陽辛陂為始祖,
紀其可征而不妄附先世。歐陽公譜牒之學,號稱精博,
如琅琊王氏、蘭陵蕭氏,既敘其所出,複述其子性之所流衍,
人猶譏其不善闕疑,末世學識之陋。每有撰述依托門牆,
夫人至不思自立策,所以繼往哲,開來學,內不咎心,外不憤世者,
而徒矜依附之光,是亦可哀也矣!炳堃少年力學,晚歲優養林泉,
其生平立身風節,遐邇畏愛,其於譜牒紀錄足征,非能自樹立者乎?
溯自孟玐官而上,文章仕宦代有碩人。而彭氏姒續之賢,相繼而起,
日以隆昌,抑或流澤之長耶?其家譜大煌公修於康熙;
景周公修於乾隆;信齋公修於道光;小亭公修於同治;
今炳堃又修於民國。始修迄今二百數十年,其間生死年月之紀、
碑墓之誌、嫁娶姓氏之錄,開編瀏覽,油然發人孝敬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