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節 仿佛他就是為北伐而生,他的生命光焰始於斯,終於斯。(1 / 3)

彭光閭剛返回部隊就接到師政治部關於召開營、團級軍官緊急會議的通知。他顧不得休息就催馬趕往師部。

幾盆彤彤燃燒得很旺盛的炭火把會議室烘熱得溫暖如春,與室外的嚴寒對比,宛然兩重天。與會的軍官們脫去大衣,一邊喝著熱茶一邊談笑,好不熱鬧……一聲“立正”傳來,大家趕快站直了身子,注目廖師長和政治部主任快步走到講台前。“坐下,坐下。”師長打著手勢說,“今天請各位弟兄們來,確實有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什麼事呢?”停頓一下後,廖師長用濃重的廣西口音接著講:“我也不賣關子了,現在歡迎牟主任作報告談談這件事。”一陣掌聲過後,坐在講台上的牟主任清了清嗓門開講:“同誌們,現在國民革命的形勢很好。北伐戰爭的鋒芒北指河南,中原逐鹿指日可待。而向東直指苟延殘喘的反動軍閥孫傳芳。據可靠消息,上海的25萬工人現在實行政治總罷工了。北伐軍進取上海已經是毫無疑義的事了。”台下響起一陣掌聲。“這說明國民政府控製的地域,已從廣東擴展到長江兩岸14個省,國際社會再不敢輕視我們了,紛紛找來打交道,國民革命政府外交事務日益龐雜。當前的政治任務更加緊迫了!然而,自從我們敬愛的孫總理逝世後,黨的權力不能正常行使,黨內則日漸腐化,而封建勢力潛滋暗長。領導中國革命的政黨失去了民主精神,幾乎變成了個人活動的工具,這種現象是國民革命進程中的危機,更是我們黨的險象。因此我們大家要團結起來抵製他,打擊他!這個危害黨國的人是誰呢?今天我帶來一本刊物,名字叫《黨聲》。這個刊物是我們八軍特別黨部主編的,還是第一期。唐生智軍長特別重視,要求在每個師宣讀《黨聲》上的一篇重要文章,題目是《革命的生死關頭》。它可以回答這個問題。牟主任在寂靜中端起茶杯,喝了兩口水後讀起來:“我們現在為什麼要革命?我們為什麼下了犧牲奮鬥的決心來革命?我們也曾革過命沒有?我們過去革命的教訓是什麼?我們革命的目的是什麼?我們革命的手段應該是什麼?我們現在為誰革命?照現在這樣下去,這次革命又革得出什麼結果來?革命的民眾們,革命的同誌們,革命的生死關頭到了!大家不革命則已,要革命請莫放鬆現在的寶貴時間。”

“我們不是為‘個人主義’而革命,不是為虛無縹緲的‘國家’而革命,革命是廣大民眾的痛苦呼聲,革命是衝破社會進化障礙物的偉大力量。我們是為解除廣大民眾痛苦而革命,我們是為促進社會進化而革命,離開了民眾,離開了社會,就宣告了革命的死刑!辛亥革命是失敗了,十六年來全中國民眾所受帝國主義與軍閥的剝削壓迫,是這次革命失敗慘重的傷痕,為先總理所最痛心的,為每一個革命的同誌所終生不曾忘記的!這一個教訓我們還算受得不深刻嗎?辛亥革命失敗的原因,簡單地說隻有兩個:第一是離開了民眾,第二是失掉了社會性。因為當時少數革命領袖率領了一部分有革命覺悟的知識分子,專做軍事的革命運動,隻拿自己的鐵血去和別人拚命。他們忘記了廣大民眾的勢力,不宣傳也不組織他們。民眾以為革命不是他們自己的事,是曆史上換朝易代,是英雄崛起,吊民伐罪,民眾不參加革命,隻依賴少數人替他們革命。結果是群眾不擁護革命黨,軍事運動失敗,黨跟著失敗,黨失敗革命也就失敗了!何以又說它失去了社會性呢?辛亥革命著眼於政體改革忽視了當前的兩個大敵,那就是國外的帝國主義和國內的封建製度,帝國主義用強力阻止中國經濟社會自然的進化,供它剝削吮吸。封建製度使中國人中了幾千年的流毒,思想上總是在世界進化的路上開倒車。所謂士農工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無非是‘做官’、‘發財’、‘真命天子’、‘英雄豪傑’……因此革命成功,黨人就做官發財。民眾認為革命是‘英雄造時勢,時勢造英雄’。而希望‘真命天子’出現,結果就給了我們一個革命的大創傷!”

“我們偉大的革命領袖孫總理鑒於辛亥革命的覆轍,所以十三年改組本黨,決定了扶助農工、聯俄、聯工三大政策。於是我們的黨才建築在廣大的民眾上麵,把革命的擔子和民眾共同擔起,於是我們的革命才帶有社會性。聯絡世界無產階級和被壓迫民族,向破壞我們經濟社會自然進化的國際帝國資本主義進攻。又采取民主集權製,拿民主的精神來鏟除一切封建思想。這樣不到三年,革命的勢力方得到現有的發展。”

“但是在這個僅有軍事勝利,尚未獲得革命的全部勝利的時候,我們的黨又動搖了!贛州、南昌、九江、安慶的大反動已完全告訴了我們:少數的黨員如蔣某等又看輕了民眾,離開民眾,以至於摧殘民眾了!隻有他一個人革命,就是革命。‘反對他的就是反革命’,這類自稱革命領袖的人已很明顯地踏上了個人主義、英雄思想的路上了!他已爬上了倒車,拚命朝著反革命的方向開去,快要撞車了,快要跌死了!跌死了一個人或少數人,那是自取滅亡,好像燈前死一個飛蛾。我們連氣也不歎一聲。但是我們所憂慮的,是怕因他這個倒車一開,使我們的革命在征途中誤了幾年的前程!這並不是我們的過慮,我們看看蔣某這樣一個違反總理政策,背叛黨國的反革命東西。而竟有一部分青年擁護他,而竟有幾省地盤聽他指揮調度,向民眾勢力進攻!帝國主義、軍閥和其他一切封建社會的餘孽,不用說是和他妥協而且結合的,他們正在歌頌他,禱祝他反赤呢!(這些事實是很多的,如攻擊我們收回英租界的聯席會議武漢分會,如派遣戴季陶、吳鐵城赴日,如收容極端反革命的葉開鑫、陳調元等,如派某人赴奉天接洽,種種事實中外報紙具載甚多)革命的民眾們,革命的同誌們!不要把這個問題看輕了!在革命的基礎還未穩固的中國,在封建思想還占據多數人腦子的中國,他有成為一切舊社會、舊思想的中心人物的可能,他有成為反革命的大首領的可能!國內一切反革命派將成立一個法西斯蒂的大聯合,他便有成為中國墨索裏尼的可能!革命的同誌們,革命的生死關頭到了,現在真是千鈞一發的時候,我們要一分也不放鬆啊!”

“我們為什麼革命?是不是為農工群眾而革命?是不是為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而革命?現在我們黨裏有人壓迫農工,有人和帝國主義、軍閥妥協,我們的黨還革什麼命?這樣也叫做革命,我們何不讓吳佩孚、孫傳芳、張作霖來革命?十六年來軍閥勾結帝國主義互相火並的把戲,我們還看少了嗎?哪一個帝國主義者不吃人?哪一個軍閥不賣國?我們喊了三年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的口號,為的是什麼?我們不是白癡,我們不是瘋子,我們能安心回到以前不徹底革命的樣子嗎?我們忍心有意或無意地踏上反革命的路嗎?可憐幾千幾萬死在革命戰線上的烈士同誌們,他們不是冤枉透了呢。”

“同誌們,不要悲觀!這是思想的大鬥爭,這是革命的大分化,不鬥爭得不到勝利,不分化豈不怕腐化?民治思想與封建勢力終究有次大決戰,它們是勢不兩立的!現在時機到了,革命勢力發展,農工群眾起來。封建社會在發抖了,它漸漸走入崩潰淪落的末路了。但是幾千年來根深蒂固的封建勢力,一旦被趕到墳墓之前,哪有不作最後的困獸之鬥的道理?這是必然的趨勢,這是應有的過程。然而越早爆發,越是好現象,以便我們及早整齊革命隊伍,根本肅清革命的‘後顧之憂’,封建勢力不打得粉碎,中國的革命是不能徹底的,不能真正成功的!我們不能有絲毫的妥協,不能有半點的退讓!我們隻有拚性命,打硬仗!我們是為大多數農工群眾而革命的,是為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而革命的,農工已經參加我們的隊伍,世界無產階級已在聲援我們,這是世界的大勢,這是時代的潮流。落伍的分子,革命的叛徒終將淹死在這裏麵!同誌們努力奮鬥吧!”

牟主任抬起頭看著台下的軍官們說:“讀完了,大家討論一下,踴躍發言吧!”

此時,台下像燒開了鍋的水一樣沸騰起來,大家議論紛紛:

“好!這篇文章寫得好,條分縷析,說理透徹。”

“道出了蔣介石叛變革命的本質原因、社會基礎和曆史淵源,批判得深刻!”

“暴露了蔣某人的醜惡嘴臉,我們不得不提防呀!”

“誇大其詞了吧?作為北伐軍的蔣總司令怎麼會變成反革命和叛徒呢?真不可思議。”

“不要輕信這蠱惑人心的言論,這是妄圖分裂我們國民革命軍的陰謀。”

“大家有目共睹,分裂我黨我軍的恰恰就是蔣介石!這篇文章就是寫得好,我支持。”

“什麼農工群眾?盡是一班無知的群氓。沒有聽說過草民能造時勢,曆史上隻有英雄造時勢,概莫能外。”

“請問牟主任,這篇文章出自何人手筆?本人表示讚同外,還想和他切磋幾個問題。”

牟主任答:“作者彭湖,是我們八軍特別黨部的宣傳幹事,去年剛調來的筆杆子。”

“難怪叫彭湖,盡是一派胡言,赤黨言論。竟敢汙蔑蔣總司令,我饒不了他。”

“有種的朝我來吧!”一聲怒吼使會議室立刻安靜下來。大家一看,原來起高腔的是外號“彭大膽”的九團長彭光閭。

橫眉怒目的彭光閭繼續說道:“彭湖也叫彭光球,正是鄙人的胞弟,我不因此而袒護他。隻是因為他的文章深明大義,針鋒相對,寫得痛快淋漓,以理服人,簡直就是一篇討逆檄文,所以我認為這是有利於革命和中國的。說實話我曾接受蔣氏在長沙協操坪對北伐軍的檢閱,耳聞蔣慷慨陳詞的演說。當時他給我留下不錯的印象。可是曾幾何時,僅僅相隔不到半年,這位怒斥軍閥罪大惡極、占地盤、謀權位、掠民財的北伐軍總司令在此其間卻不乏倒行逆施的表現。特別是他率領的北伐軍快要據有中國最繁華的大都市、國際金融中心——上海和有六朝帝都之稱的南京,卻受不住巨大的利益和權力的誘惑,很有可能又搖身一變成了野心勃勃的新軍閥。我研究過美國的曆史,拜讀過《獨立宣言》、《常識》、《論自由與必然》等開國奠基的宏論。我敬佩號稱美國國父的華盛頓,這位手握兵權,功勳卓著而又眾望所歸的開國元戎,卻自願放棄唾手可得的國家最高權力,用自己的行動廓清了一個在中國人看來千古不解的難題。其答案就是:個人、權力、軍隊、政府它們的性質與職能,必須嚴格無誤地各自定位於法律中。不得混淆、替代或僭越。一切權力來自人民,領袖本人必須首先是一個奉公守法的合格公民,要隨時聽從國家的號召,其權力絕不是無限期的,它將隨著階段任務的完成而及時終止。軍隊不是個人或集團的私產,武裝力量的純潔性就在於隻能用來保衛國家的主權和人民的福祉。”

“華盛頓那從平民到將軍,再當平民後又成為民選總統,在權力的頂峰上力排眾議,毅然辭職,最後複歸平民的人生曆程,堪稱天下為公的典範,亙古未有,影響深遠。而在中國這塊古老而遼闊的土地上,卻產生不出這樣無私無畏的偉人和壯舉。對於孫中山先生,我雖然欽敬有加,但是深受譚嗣同仁學影響的我,卻對孫中山、黃興兩位革命領袖的分手扼腕、抱憾。黃興等一批革命精英,就是因為拒絕在效忠領袖的文件上按下自己的手模,離孫中山而去的。忠於事業、集體、國家,可以!忠於個人與忠君豈有二致?這樣不又走入剛剛被推翻的封建專製統治的圈子裏去了?黃興的做法是對的,是有原則的,這是作為民主鬥士維護人權、鏟除專製禍根的明智之舉。盡管孫中山的革命生涯充滿坎坷、磨難、失敗,以及同道者的背叛。盡管他無私無畏,亟待建立個人權威來實現崇高的革命目標。但是孫先生提出的‘以黨治國’、‘以黨建國’、‘黨在國上’等一係列宗旨口號,卻隱伏了以後的黨爭、派鬥、滋生軍閥、成就獨裁統治和扼殺民主製度的種種禍端。如今蔣介石的作為不就印證了這些嗎?我主張北伐勝利後建立的中華民國應該建立國防軍,明確軍隊不能隸屬於個人、團體、黨派和階層,而成為其攫取利益、政權的工具。國防軍的職能應嚴格限製在抵抗入侵、保衛國家領土完整、捍衛國家主權與尊嚴的範疇。不能介入、幹涉政治,更不能魚肉百姓、鎮壓民眾。我願做一名擔當崇高責任的職業軍人,效命於國家利益,效命於人民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