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節 鍛煉了年輕學員的身體,磨礪了他們的毅力與意誌。(3 / 3)

原本以為至少會得到老爹一方支持的彭光閭,驚詫父親鬥誌的消磨,一股熱流湧上心頭,他激動地說:“爹爹,您是一位老軍人,當初您也是懷著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雄心壯誌,毅然參加了光複長沙和湘軍援鄂的戰鬥。您不顧個人安危一心報國,讓兒從小就崇敬、愛戴您,視為心目中的英雄。您那一輩軍人推翻清朝的壯舉已經載入史冊,兒子認為以爹為榜樣,做個愛國愛民的軍人是不會錯的。”父親聽著光閭的慷慨陳詞,發覺他已成長為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不能再視其為毛手毛腳的大伢子了。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父親高興地看到兒子身上有一股正氣與倔勁,沸騰著一腔熱血,這是多麼難能可貴。他自歎弗如,不禁為自己的自私與銳氣的衰減而汗顏:“婆婆(湘方言,老公對妻子的昵稱)哭麼子?傑伢子是大人噠,是自立自強的時候。隻要他走正道,我們不要事事不放心。他畢業了總要繼續深造吧?主意最後還是他自己定。光閭,我勸你還是要深思熟慮,咯是人生大事呀,非同小可!”

盡管彭光閭言詞激昂,誌不可移。但是他是個大孝子,麵對慈母的憂心與眼淚,絕不可能無動於衷,他陷入思想煎熬,曾一度為另擇誌願而猶豫不決。苦苦思索了幾天後,報國救民的理想終於占了上風。血性男兒彭光閭幾乎是以殉道的精神,毅然報考了當時中國的最高軍事學府——陸軍保定軍官學較。

彭光閭向往的保定軍校創建於清末光緒三十一年(1905),其宗旨是學習西方先進的軍事科學,造就人才,建立新式軍隊,提高戰鬥力,以替代腐朽落後的中國軍隊。軍校設置步兵科、騎兵科、炮兵科、工兵科和輜重科。尤其令彭光閭神往的是許多活躍於當今軍界、政壇的傑出人物皆出自於保定軍校。

經過嚴格的考試和體檢,1918年彭光閭被陸軍保定軍官學校正式錄取為第八期步兵科二隊學員。這一屆共錄取了湖南籍學員15名。

太行山下,曙光初現,軍校的操場上早已是一片龍騰虎躍,熱火朝天的晨練氣象。今天彭光閭上完早操後就練中長跑。400米的圓形跑道,他已跑了兩圈。正欲停步時,聽到一個嚴厲的聲音“不準停下,你跑的速度太慢,再加跑400米!”他抬眼一看,原來是蔣百裏校長正指著自己下令。彭光閭馬上敬禮回答:“是!校長。”隨後拔腿就跑,“快!”“還要快!”身後傳來校長的喊聲,彭光閭再三加速狂奔……到達終點時,已精疲力盡的他,躺在地上喘著粗氣。蔣百裏校長走了過來,指著懷表說:“好樣的!這一圈快了28秒。這證明你的體能大有潛力,年輕人還要努力呀。”光閭站起來高聲說道:“是!校長。”

待蔣校長離開,同學們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說開了。

“好厲害呀,校長今天沒瞄中我,算我走運了。”

“蔣校長晚上查鋪,早上查操,比父母還費心,是個好校長。”

“蔣百裏何許人也?連驕橫的日本軍界都佩服他。早年他留學日本軍校時成績優異,排名第一。天皇破例將榮譽軍刀親自頒獎給他。”

“你們知道他是在哪裏見習的嗎?不清楚吧,他跟隨鼎鼎大名的德國元帥興登堡,任見習副官,深得興氏賞識。”

“高班的學員都講,要聽蔣校長一句褒獎的話真難。今天光閭同學雖然先挨了批,最後還是得了一句表揚——‘好樣的’夠意思了。”

在一陣笑聲中,彭光閭漲紅了臉。“我硬要爭噠咯口氣!”他暗暗地下定決心。

彭光閭新的軍營生活,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每天清晨六時,嘹亮的軍號喚醒了學員。大家迅速地穿衣疊被,跑到操場集合,投入緊張的軍事操練。操練結束後再進食堂吃早餐,八時開始上課,下午課畢還要繼續操練,一天下來體力消耗甚多,十分辛苦。可是緊張艱苦的生活鍛煉了年輕學員的身體,磨礪了他們的毅力與意誌。

彭光閭生性好強,處處不甘人後。盡管他各科成績優秀,在班上名列前茅,然而在體能測驗中卻爭不了先。為此他深感不安而自責:書本上的知識學得再好也不過是紙上談兵,那是要誤事的。當一名軍官就要親臨戰場帶兵打仗。走不快、跑不遠、爬不得山、遊不了水、不能忍饑耐渴,又如何身先士卒號令指揮呢?身體單薄的彭光閭下決心要後來居上。

二隊有個蒙古族的同學包卓夫,身體高大健壯,在耐力比賽中總是優勝者。彭光閭和他的關係很友好,兩人經常在一起鍛煉身體。“卓夫君,都說蒙古人是馬背上的民族,善騎射能遠征。你學步兵豈不屈材了?”光閭有次問。

“實猷兄,馬背上打天下已成曆史,如今的步兵現代化了,作用遠非騎兵可比。還有……”他眨了眨細長的眼睛說:“學步兵科可以從連排長幹到師長、軍長當司令。幹騎兵當配角,做個騎兵團長到頂了。你看是不?哈,哈。”卓夫答。

“哎,蠻有意思啊。我還埋怨沒有分到騎兵科,當不成關公、趙子龍了。騎著高頭大馬舞刀弄槍的幾多威風。”光閭風趣地說。

“沒有關係,騎兵科的那幾下子剽學得到,馬術俺教你得了。”包卓夫拍了拍胸脯。

“那好,我就拜你為師,你姓包,正好包教學弟了。”光閭拱著手說。

“俺不做賠本買賣,你得教俺這個旱鴨子,變成浪裏白條——阮小二。”卓夫討價還價。

為了實現自己的決心,不論嚴冬酷夏,每天他都要比同學早一個小時起床練長跑,晚半個小時就寢練舉重。一年之後他的體質大為增強,渾身都是鐵疙瘩似的肌肉,在野外負重行軍10公裏的比賽中奪得第三名。步、手槍射擊考核成績優良,尤其他機槍打得漂亮,又準又狠,交錯的點射與連發宛如充滿節奏感的進行曲。

還有值得一提的是:在完成了規定的馬術訓練之外,瞞過教官他還從包卓夫那裏學會了蒙古人獨有的賽馬特技,如馬上倒立、鐙裏藏身等等。為此他多次從馬上摔下來,跌得鼻青臉腫、皮破血流,連包卓夫都心疼不已……

在閱讀過的許多中外軍事著作中,普魯士戰爭理論家克勞塞維茨關於戰爭與經濟關係的論述開拓了彭光閭的視野。他從現代史和有關國家國情的分析中領悟到,西方列強的強大軍力無一不是以雄厚的經濟基礎、先進的科學技術和發達的工業為依托。特別是以前被國人小看的日本,通過明治維新,在短短的幾十年裏,學習西方,開放門戶,發展經濟與教育,改革體製。奠定了現代工業基礎,迅速擴充軍力,從而崛起於東亞,躋身於列強之中。

通過學習與思考,他深刻理解政治與軍事的緊密關係。從軍者不能做一個沒有政治頭腦的莽撞武夫。因此他十分關心時局政事和國際動態。進而接受了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

二弟彭光球即將從長郡中學畢業的前夕,他感慨良多地寫了封長信寄回長沙:“曆史上的慘痛教訓明白無誤地告訴我們,惡質政治到了無可挽救的最後時刻所產生的毒瘤——軍閥,將葬送國家與民族的前途。為兄發誓要奮力打倒軍閥,並樂觀地預言:不出三五年,軍閥必除,共和必成。”接著他建議二弟報考設有商科的大學:“……相對而言戰爭是短暫的,發展經濟才是恒遠、艱巨的事業……兄投軍救國在先,弟則以經濟建國於後,一武一文續接無間,有序漸進。亟盼吾弟投身於振興中國經濟,為人民造福的事業。”

最後他在信中寫下了一段意味深長的文字:“兄於上月去京師購書之際,特意訂製了一方黃銅墨盒,囑工匠將竹林七賢的圖案鐫刻於盒蓋,聊表心願:待吾功成之後,亦如家父,淡泊名利,解甲歸田。盡人子之孝、承人父之責、享天倫之樂。抑或邀集友執,優遊林泉,吟詩對弈,縱論古今,何其暢快!兄亦真誠祈求天下蒼生,皆能安享化幹戈為玉帛的幸福生活。”

一柄光芒閃閃的利劍,終於在太行山麓鑄就。經曆了三年的軍校生活,民國十年(1921)彭光閭從陸軍保定軍官學校第八期畢業,成為一名眼光遠大的有抱負的軍官。

離校回湘之前,他與幾位同窗好友相聚在一起,暢敘離情。

“弟兄們日夜廝混三年了,如今一別,心裏真不是滋味。”有人感歎。

“以後相見,我們之間是友呢?還是敵呢?”有人問道。

“在統一了的中國,這不是個問題。可是如今軍閥割據,這倒是個大問題。”沉寂了一會,有人心情沉重地回答。

微醉的包卓夫說:“光閭君,你這個人怪,到陸軍部去見習多好呀,隻有尖子貨才夠格,可惜被你拒絕了。那裏有的是升遷的機會,比我到濟南張宗昌的部隊當見習排長強多了。”

“湖南的軍閥之多,中國數一數二,那裏的老百姓苦不堪言。學成之後我不回去驅除軍閥,又有何麵目見三湘父老?陸軍部雖好,卻不是我去的地方。各位即將進入軍界,前程遠大。學弟有個希望:軍人雖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更應以國家和人民的利益為重。我們要好自為之。”

彭光閭慷慨而言。

彭光閭畢業之前的幾年裏,全國尤其是湖南的政治、軍事形勢十分複雜多變。以北洋軍閥為首的北平中央政府和以孫中山為領袖的廣州革命政權尖銳對立,不共戴天。而夾在中間的湖南則成為雙方的戰略必爭之地。再加上本土地方勢力的參與,各方為了自己的利益反複拉鋸爭戰,呈現出犬牙交錯的膠著狀態。

1919年冬,湖南民眾開展了聲勢浩大的驅逐反動軍閥張敬堯的運動,擔任驅張運動先鋒的湖南省學生聯合會領導的彭光球,於赴京請願途中,給尚在保定軍校學習的大哥寄出一封信,詳述家鄉民眾反對軍閥的高昂情緒和湖南錯綜複雜的形勢。光閭看後十分激動,恨不得立即回湘,投入鬥爭洪流之中。

畢業後的彭光閭,抱定打倒軍閥、護法救國的信念。謝絕了多方優厚待遇的延聘投奔湘軍,在第一師二旅三團任見習排長,開始了戎馬生涯。二旅旅長唐生智是他的學長,保定軍校一期生。雖然他進校時唐已於三年前畢業,但唐狂放不羈,膽識過人,成績優秀的逸聞為同學們所津津樂道。彭光閭參加湘軍,一則由於痛恨北洋軍閥禍害家鄉,不願為其效力,二來也是衝著治軍得法、頗有建樹、且誓言打倒軍閥的唐生智而來的。

1923年趙恒惕將第二旅整編為湘軍第四師,唐生智任師長兼湘南善後督辦。湘軍第四師移駐衡陽後,彭光閭參加了唐生智親任所長的軍官講習所學習,為期一年。第四師的骨幹軍官多係從保定軍校畢業,四個旅長中一個一期生,三個二期生,至於團營連排級軍官中的保定生就更多了。這種同校同窗的“血緣”關係貫穿唐部上下,使得第四師較其他湘軍各部更團結,紀律更嚴明,訓練更刻苦,戰鬥力更強大,成為一支精銳之師。

1926年湖南人民掀起了“討吳(佩孚)驅趙(恒惕)”運動的高潮,早已傾向於廣州國民革命政府的唐生智順應民意,從衡陽起兵,直搗長沙,一舉將趙恒惕趕下台。雖然在敵人的瘋狂反撲下,唐軍被迫進行了戰略轉移,但是在二旅任連長的彭光閭倍感振奮。他認為在此之前,自己所參與的軍事行動係為軍閥效力,針對的是傾向廣州革命政權的軍事力量。為此他困惑不安。而這一次的戰鬥性質已發生了變化。他讚成唐生智順應時代潮流,站到廣州國民革命政府一邊的明智之舉。這次軍事行動充滿艱險,勝負難料。然而旗幟鮮明,鋒鏑直指北洋軍閥及其走狗——湖南軍閥,彭光閭認為自己有幸參加,又怎能不高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