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節 鍛煉了年輕學員的身體,磨礪了他們的毅力與意誌。(2 / 3)

“萬幸,小家夥得救了。”

“搭幫咯個後生伢子救了他的命。”

“好危險啊!要不是從排眼中鑽出來,兩個都冇得命噠。”

圍觀者議論紛紛。

“上課的時間要到了!”彭光閭猛然想起來。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他像觸了電一般,跳起來就朝學校奔去。

“實猷君(彭光閭字)莫打球噠,有人找你。”一位同學在球場外喊道。

彭光閭要人替換自己後出場問:“哪個找我呀?”

“是這位學長。”同學指著一位戴眼鏡的瘦子說。被稱為學長的人上前自我介紹:“敝姓羅名章龍,字文虎。”

“羅學長,聽聲音或許是瀏陽人吧?”光閭擦著臉上的汗水問。

“冇錯,我的老家是瀏陽沿溪鎮。你呢?”

彭:“那我們是老鄉,我是永安的。文虎兄找我有何見教?”

羅:“談不上見教,聽同學講,你在湘江冒死救了一個溺童。可有其事?”

光閭默不做聲,隻是點了點頭。羅又說:“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咯是件好事呀!光閭君沒有張揚,風格高尚令人佩服。但是我認為此類義舉應予弘揚,可以提升社會公德。我寫個表揚稿,張貼出去如何?”

光閭一聽連忙朝羅章龍拱手作揖:“文虎兄高抬貴手,咯件事千萬寫不得。破壞校規,私自下河遊泳是要記大過的。如此這般豈不害了學弟?”

文虎一聽仰麵大笑:“哈!哈!實猷兄,和你‘鬥把’(湘方言,意為開玩笑。)的,言歸正傳吧,我是來征詢你參加《輔仁學社》意見的。”

彭:“已聞輔仁其名,未盡其詳,還望學長介紹介紹。”

羅:“《輔仁學社》是由學生自辦的組織。宗旨為‘以文會友,以友輔仁’,凡有宏誌者均可參加,但不濫竽充數。現有成員二十餘,實猷兄是否屬意我社?”

《輔仁學社》是長郡先進學生組成的團體,在校內外頗有聲譽。彭光閭想加入,又不敢造次,今天羅章龍跑上門來找自己,何樂而不為?於是高興地說:“學弟正求之不得,要入輔社還得仰仗文虎兄幫忙。”

“其實我是有備而來的,事先輔社的幾個成員,都同意做你的介紹人。今後就請你參加我社組織的讀書會、討論會等一些活動。”羅章龍握著彭光閭的手說。

隆冬的黃昏,三個風華正茂的青年剛剛離開位於定王台的湖南圖書館,身後的大門就“嘭”的一聲關上了。為了籌備題目為《論破與立》的座談會,羅章龍,彭光閭和張敬軒三個輔社的成員,利用禮拜天休假在圖書館閱讀了一天的資料。充作午餐的烤紅薯,早已化為烏有而饑腸轆轆了。刺骨的寒風撲麵而來,卻絲毫影響不了他們亢奮的情緒和一番熱議。

“若論‘破’與‘立’的關係,我認為‘破’要為先。要‘破’的事何止萬千,又必以破除舊思想、舊觀念為先導。以史為鑒,正因為春秋戰國時的百家爭鳴,百花齊放,造成思想和學術界的空前活躍。才能成就秦一統和漢唐偉業。而以後的獨尊儒教,罷黜百家,曆千年不吐故納新,思想陳腐流毒甚廣,終因閉關鎖國,禁錮思想而導致喪權辱國,民族危亡。譚嗣同在《仁學》中大肆撻伐朱程理學,是何等的暢快!破了舊的才能立新的,我主張先破而後立。”羅章龍談了自己的認識。

“我與文虎兄的看法相左,不立不破,冇‘立’得好,就一頓亂‘破’豈不壞事?為避免社會動蕩,危及民生和‘破’所帶來的可能不良後果,我認為‘立’應在先。達爾文的《天演論》,孟德斯鳩、盧梭倡導的天賦人權,主權在民,法律麵前人人平等和傑斐遜的《獨立宣言》都是思想啟蒙在先,立了好的思想,好的理論之後,破起來就事半功倍,順利得多了。中國還要補上這一課,譚嗣同的《仁學》、《日新說》恰恰證明他就是中國的啟蒙思想家,踐行了‘立’在‘破’先。”張敬軒說。

“我的看法與你們說的又有點不同,我認為應該是邊‘破’邊‘立’,‘破’要先行。先‘立’後‘破’不合國情。戊戌變法就證明了,不破除舊政體,新是‘立’不起來的,結果譚嗣同被砍了頭。中國的封建勢力還不小,它會容許你的‘新’去葬送他的‘舊’嗎?你不去‘破’,新東西就無立足之地。有了立足點就要得寸進尺,擴大範圍。逐漸擠掉舊思想舊事物的地盤。所以我看‘破’與‘立’是個交錯而反複的過程。”彭光閭也談了看法……

忽然從馬路對麵傳來與議論極不協調的聲音。

“老爺行行好,求求你給點錢吧。”一個稚嫩的哀求聲。

“小叫花!討就討,扯麼子?扯壞了我的皮袍子,你幾條賤命都賠不起。”

接著“啪”的一聲,一個穿皮袍戴禮帽的紳士,揚起手中的文明棍,重重地落在小乞丐的肩頭。被打的小叫花子痛得哇哇地哭叫起來。目睹此情此景,彭光閭幾個箭步奔過去,竟發現小乞丐的肩頭上隆起一道血印。他怒不可遏地斥責紳士:“你怎麼能下毒手,打一個隻有幾歲的細伢子呢?”

紳士睥睨著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彭光閭,傲慢地說:“打了他又何解(湘方言,意為怎樣)?關你屁事!哪個要他搞邋遢了我的皮袍子。真是找打的賤骨頭!”

彭光閭一聽更是氣憤:“要是再偏過去一點,打中了腦殼,他的小命就冇得噠。你是個衣冠禽獸,不算人!”

“什麼?你敢罵人?不曉得天高地厚的東西,老子要教訓教訓你。”紳士掄起文明棍朝彭光閭打來。光閭躲閃不及,手臂被擊中。他忍著痛反手握住棍子,奮力奪過來將其折斷後,朝紳士的臉上扔去。“打得好!打得好!”趕了過來的羅章龍和張敬軒大聲助威。紳士看見彭光閭的身邊又多了兩個人,生怕再挨一頓打,嚇得捂著臉塊就跑,口中倖倖地說:“等著吧,我就去喊人來收拾你們。”“滾!快滾!”光閭揮著手喊道。看著還在抽泣的小叫花,三人各自從口袋中掏出所有的銅毫子(硬幣)都給了他……

一路上沉默無語,終於羅章龍先開了腔:“唉!辛亥革命至今世事依然艱辛,人民不能安居樂業,受苦益深。長沙城裏難民成群,他們衣衫襤褸,麵黃肌瘦,哀號不絕,真是慘不忍睹。富民才能強國,要使積貧積弱的中國翻身再振興,非得有個好主張、好主義不可。這些在中國如今是找不到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隻能到西方歐美去尋覓了。”

怒氣未消的彭光閭接著說:“街頭所見發人深省,以強淩弱,以大欺小,以富壓貧。竟毫無正義天理可言,此為世界之大不公平。造成如此醜惡現象的根源,就是當今的軍閥政府。我同意文虎兄探求真理的看法,但更重要的是去實踐。遍布全國的大小軍閥破壞了民主共和,不鏟除這個禍根國無寧日。”

“我們輔社的同誌要如誇父追日,雖九死終不悔。但奮鬥也是需要科學的,建國要科學,救民更要科學。文虎兄決心追求真理,實猷兄有誌消滅軍閥,為了祛除民眾的病痛、增強國民的體質,永遠摘掉東亞病夫的帽子,我打算專攻醫學來報效祖國。”張敬軒表明了誌向。

1918年彭光閭以優異的成績從長郡中學畢業了。環顧世界激蕩潮流下的現實:因反封建的不徹底和民主進步力量的薄弱,辛亥革命後的中國卻是軍閥混戰,兵禍連年。特別是反動的北洋軍閥政府在湖南的代理人——湯薌銘、傅良佐、張敬堯之流入湘主政,倒行逆施,橫暴貪虐,戕害百姓,聲名狼藉,為民眾所深惡痛絕。

暑假期間返湘的羅章龍,在長郡中學的校園裏遇到了彭光閭。分別一年多,兩人相見甚歡。

“實猷兄畢業了,準備報考哪個大學?”羅關心地問。

“我還冇打定主意,正左右為難呢。”彭答。

“依你的才氣學識,到我們北大來吧。北大的文科居全國之冠。”羅勸彭。

“文虎兄,我其實最想學的是理工科,但是天下如此不太平,遠不是搞大規模建設的時候,學成了亦無用武之地。學文雖可喚起民眾覺悟,然而又覺得收效慢、不痛快。我認為要實現民主、平等、富民強國的理想,就必須打倒將極度膨脹的私欲,淩駕於國家利益與人民福祉之上的軍閥。而打倒軍閥,解民於倒懸的辦法,隻能是用正義的武力去戰勝邪惡的軍閥,這樣才能為建立一個民主富強的新中國掃清道路。因此我想進軍事學校,卻又苦於報考無門正犯愁哩。”彭光閭講出了自己的抱負。

“你原來是想報考軍校啊!我有個朋友在保定軍校,曉得一些情況,你何解不問問我呢?”羅拍了拍胸脯說。

“我打聽過保定軍校招生的事情,按學製規定,凡進入該校的學員必須具備從陸軍中學畢業的資格,湖南冇得陸軍中學,隻有陸軍小學。全國也僅有四所陸軍中學,設於湖北武昌的第三陸軍中學,招收湘、鄂、滇、桂、豫五省的陸小畢業生。我既沒有讀過陸小,又不是陸中的畢業生,如何報得考?”彭垂頭喪氣地敘述。

“你了解到的情況過時噠。辛亥革命後民國初年,南京留守、革命黨領袖黃興,通知南方各省停辦陸軍小學。隨後不久,保定軍校出於形勢對軍事人才的迫切需求,擴大了招生範圍,可以從應屆中學畢業生中招募成績優秀、身體健康的學員。”羅章龍告訴他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光閭高興地跳起來,一把握住羅章龍的手說:“真的嗎?那就太好噠!文虎兄給我帶來的消息真是太及時啦。”

國難當頭投筆從戎,向來是男子漢引以為自豪的壯舉。中國曆史上不乏因此而建功立業、彪炳千秋的英雄,這也是湖湘文化的特色和亮點。此刻彭光閭滿懷憧憬卻遇到了難題:如何向慈母道明報考軍校的事呢?在抉擇人生道路的關口,彭光閭慎重地思考了幾天後,終於將自己的決定告訴父母。像晴天突然打響炸雷,母親被震驚了:“傑伢子(彭光閭的小名),人世間的路子多得很,你何解偏偏要選一條提噠腦殼跑的路走呢?報考麼子軍校?我不答應!”娘顯然生了氣。

“娘,爹爹那一輩的軍人為推翻清朝建立了功勞。雖然他老人家流過血負過傷,卻因此更加光榮。同學們都羨慕我有個英雄的爺(湘音)老子,我將來也要像爹一樣當個英雄好漢。”光閭想說服娘。

母親還未從三兒光華夭折的悲痛中解脫出來,生怕未來的戰爭又奪去最為孝順的長子。她著急了:“當麼子英雄?我為你爹擔驚受怕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挨到他解甲歸田。我那吊在半天雲裏的心剛剛落地,你又要來折磨我噠,娘隻想多過幾天安生的日子。”說到這裏禁不住低聲啼哭起來……此時躲在室外偷聽的光球忍不住闖了進來:“娘,哥哥報考軍校是好事啊,報效國家建功立業是大丈夫的誌向,您老人家哭麼子?”“胡說!哪個要你進來的?大人講話細伢子聽,你插麼子嘴?”父親瞟了娘一眼,厲聲喝道。光球鼓著腮幫子站到光閭旁邊不再做聲……

聽娘哭了,光閭心亂如麻,沉默了一會,鼓起勇氣說:“娘呀,參軍的確有危險。但是大家都不去當兵,誰去打倒魚肉百姓的軍閥呀?軍閥不倒哪個也莫想過安生的日子。我小時候你老人家就給兒講過嶽母刺字的故事,勉勵兒子做個像嶽飛那樣精忠報國的壯士。如今我真的要去投軍報國,您就不肯噠。”說完光閭瞅著父親,希望他能幫自己勸說母親,那會更有效些。

父親發話了:“光閭,你認真地想過沒有?年輕人切不可心血來潮,憑一時衝動作決定。唉!戰場如屠場,戰爭就是絞肉機殘酷地吞噬生命。從軍是一門危險的職業,我們的擔憂是有道理的。再者,作為軍人將不可避免地被卷入錯綜複雜的政治漩渦,難以自拔,這樣你往往又會因違背自己的理想與初衷而痛苦,對此我深有感觸。人之常情,當父親的總要替兒子著想吧?你最好還是不要投考軍校。”父親不同意光閭的選擇,則是通過親曆血肉橫飛、出生入死的戰鬥,深感作為軍人時刻伴隨凶險與艱難。他實在不願兒子再步自己的後塵,希望他遠離殺戮與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