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瑣記(2)(1 / 3)

二十西服之時髦

華人發明力雖小,而模仿性則甚大,蓋由來已非一日矣。本埠華洋雜處,服裝各異,吾國人本有固定之衣服,即所謂之普通便服,夏涼而冬溫,且異常輕便,著用時尤節省時間,其各項優點,初無待不佞喋喋也。但本埠之好事者,及自命為新人物者則不然,舉固有之華服而不用,多著用西服,以為美觀。至供給斯等西服之場所,除一部分較高級之人員外,其餘大部分均購自於道裏之八雜市等小商店,該處皆小本營業,專備偷工減料之洋服,出售於俄之下級社會及華人之號稱時髦者。考西服之式樣及質料,冬季既不及華服之溫暖,夏季更不及華服之涼爽,且於穿著時,煞費時間,領巾也,鈕扣也,汗衫也,背心也,皆畫蛇添足,不悉華人之著用者,因何尚以為適宜焉。

慨自海禁大開,歐化東漸,爾來已數十年矣,華人涎其強盛,而每不察其真確之主因,謬謂一事一物,亦當效法,於是拾其唾棄,習其皮毛;通商以來,未或稍懈,故名都大邑,尤在在足以表現華人模仿性之強大,每將吾華固有之點,根本推翻,完全法自西歐,且自號為新,雌黃故國,可恥孰甚。夫舍本逐末,終招失敗之歎,騖虛忘實,徒貽皮毛之譏。然則發揮華人固有模仿之本性,又豈獨濱江一地為然耶?

二十一術士之欺人

繁華社會,無奇不有,詐騙伎倆,原屬習聞,茲聊述數則,以覘一斑。夏季江幹,異常繁盛,如點痣、相麵、賣卜、賣假藥、擺棋式、授戲法等術,皆屬江湖者流,其騙錢之法,亦層出不窮,所入彀者,率為短褐不完或鶉衣百結之勞工苦力,及鄉村農夫等。

茲首述點痣者,如上述之人,聚觀於其側,術者故意指其圖揚言曰:某部位之痣主克父母,某部主遭重喪,他若某部位為傷財之痣,某部位為克子之痣,諸勞工苦力等,果心思猶疑,大腦無主,鮮不墮其術中。其索資則四五角不等。苟對方確有其痣,不欲點去,則彼又驟用其欺人之藥,塗於痣上,於是兩方遂生齟齬。一方曰:吾並未命汝點之,何乃冒昧從事?一方則曰:汝雖未使吾點之,但藥已塗上,吾之藥本頗昂,今手藝洋可以不汝索,隻付三四角藥本足矣。此等事屢見不鮮。

次若相麵者,尤工於騙術。如遇是等人駐足其側,不雲氣色不佳,即雲大運不旺;或言凶事將現,或言奇禍臨頭,宜相一相,自有解脫之方。如中其術,則解脫災禍之費,又需一二元不等。

至賣卜者,尤稱可惡,每多自詡謂善斷吉凶禍福,專批八字流年。及一使其批斷,則語無倫次,含糊不清,不曰父在母先亡,即曰夫妻克當死。驟聆之,似屬有理,細玩其義,則皆兩可之語,反複有理。

他若賣假藥者,亦屬萬惡之流,或言代賣王麻子膏藥,或言專售定州眼藥,至其藥之真實與否,更毋庸贅述也。餘若擺棋式、授戲法等技,尤屬欺人已極。至若售賣假貨者,則更仆難數。如備舊佛幾尊,謬稱浮屠陳跡,或列破瓶三五,妄謂多年古玩,種種現象,不一而足,每日為若輩所騙者甚眾,故其收入,均頗不弱焉。

二十二入住宅之騙

哈埠為萬惡之藪,僅就騙人為業者而言,奚止千百,最近有專入寓宅以行其伎倆者。其法頗簡,騙者多衣冠楚楚之士,一望若文人君子焉,每徑入住宅,啟門而故問曰:某某先生寓此否?其所謂之某某,確無其人,不過假構斯名,藉故以入耳。如室內有人在,應之曰無,則彼掉頭徑去;如無人在室,或童稚一二人在內,彼輩以為有機可乘,遂攜若幹物品以去,及主人察覺,則早已杳如黃鶴矣。苟主人於可能範圍內,尚可追及,即令追及之,不數武必有數人故意詢問,或肆意糾纏,以延長時間,待越相當時間後,此數人者,亦共與主人同追,孰知同床異夢,轉瞬分道兔脫矣,蓋之數人者,皆騙者之黨羽也,其用心之工,有如是者,此等事習見於道外。

又有自稱某某機關調查員或偵緝員者,藉搜查戶口或查拿煙賭之名,每踉蹌徑入民宅,公然自行搜檢,果有違禁物發現,如舊紙牌等,則竟膽敢罰款,其結果則騙得若幹錢款以去。

此外尚有冒稱暗探者,往往挺身奪門而入,戾氣淩人,謂本探由遠方追蹤匪人至此,費幾許心力,眼看入爾宅內,不得推賴,火速現出匪人。如曰並無此種情形,則騙者必恫嚇曰:果不現出,本探將遄返報告本主管上峰,處爾以窩藏匪人罪。無知小民,每易為彼輩所騙,夷考其結果,則又須納相當賄費,且婉言懇求,方始無事。嗟呼,騙者若是之眾,騙術如是之精,興念及此,不佞實不禁為無知小民憂,噫!

二十三冬季奪皮帽

本埠繁華之概況,前已屢言之矣,至服裝之奢侈,不過其一部之表現而已,就冠戴言,冬季戴水獺皮帽者,觸目皆是,其價值甚昂,即最廉者亦需二十餘金,最昂者則需七八十金。於是冬季有所謂奪帽黨者,專奪行人皮帽,其時間多在黃昏之後,以迄夜分,尤以乘車者易為彼輩所奪。如吾人乘車疾行,彼輩即用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段,驟掀之而去,雖當時令車夫停止,然值吾人下車追蹤之際,彼輩早已遠颺矣。此等事又習見於下等娼窯中,蓋下等妓院多散漫於各處,院內道路狹窄,遊人如蟻,於瀏覽群花心目專一之際,皮帽往往不翼而飛,既當時覺察,反身欲追,孰意早有數人擁塞於後,竟不得越雷池一步,失者隻得任其揚揚而去。

曩於數年前,特區某機關高級職員某,因事乘馬車赴道外,時當黃昏,行經正陽街,不意奪帽者,不悉由何處突如其來,驟掀之而去,某職員當即返署。翌日,由該機關即電知道外警察廳,謂於昨夕在正陽街,失去水獺皮帽一頂,該街係屬道外警察行政範圍,希即飭屬尋得,請差人於今夕送還,警察廳當即設法覓眾奪帽黨之住址,並限於昨夕奪得之帽,一律送交本廳。未幾交到者,共六七頂,旋送往特區某機關,令失者自擇。夫失帽者,為機關要人,竟得珠還合浦,設失者為普通平民,除自認晦氣外,想別無他策也。不佞茲警告冬季戴水獺皮帽者,須時懷戒心,雖防備於先,又豈能豫知彼輩之自何地於何時突出耶?

二十四乞者之文章

花花世界,無色不有,詭譎詐騙,光怪陸離,不意乞者尤具特殊本能,茲錄出以博讀者諸君之一笑。哈埠乞者甚多,每日蹣跚街市間,觸目盡是,但不悉彼輩得何人口授,往往滿口文章,吐屬不俗,如遇吾輩粗識文字之士,則不得不稍解吝囊,一為資助。

就不佞所屢見者,有自背誦其曆史,娓娓不斷,且字字入耳,今述一二例。曰:吾本世家子,幼喪嚴慈,長遂業商。原籍某省某縣,食者為珍饈美味,衣者為綢緞綾羅,住者為高樓大廈,每日出行,仆馬甚盛,人世間之豔福,吾獨享之已久矣。不意天不作美,祝融稅駕,隻使我片瓦無存,隻身逃去,輾轉千裏,來茲濱江,原冀幸邀天佑,聊謀糊口之方,孰料命途多舛,人事無常,求親無親,求友無友,謀生無路,告貸無門。籲嗟呼,榮華富貴,轉眼皆空,奈何奈何。公等均屬仕宦長者,府均素封,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語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微施小惠,拯我餘生,但願來生脫變犬馬,結草銜環,以報活命之恩等語。吾人驟聞之下,雖知其偽,但喜其脫口而出,預備有素,不得不稍破慳囊,擲以少許之錢款,可笑孰甚。

又有三數乞丐,常出沒於薈芳裏中,每值走馬王孫,翩翩而來,則尾其後而誦曰:尋花問柳,本為文人快事,倚翠偎紅,尤屬名士風流。惜哉貧賤如某者,不可得其趣焉,諸公均屬上等社會之人,金錢沒腰,盍稍節纏頭,一濟涸鮒乎?此數語雖生澀不及前者之流利,但仍稍有文味,究不悉傳自何人也。

二十五估衣商之伎倆

騙人之術,誠難詳錄,最易入彀者,厥為勞工苦力及鄉愚等。今述一簡單之事實,亦可聊窺一斑矣。本埠道外各街,有業估衣者,專售已做完畢之衣服,固一望而為十成之新者,然以冬季之棉衣論,青坎布者,果自己購原料,使成衣局製作,則一套襖褲,即需洋九元餘;苟在估衣鋪購之,則隻六七元足矣。於是諸勞工等,以為特別便宜,爭往購買。實則不但布料品質低劣,且色素尤浮,不數日即脫落成為奇色,而棉花亦係陳舊已久,破碎不堪者,但故意使某處不完全縫固,實以少許之新棉花,令其微露,購者視之,確為最上之新棉花也,實則僅此一角耳,他處大部則皆不堪者,及購者抵家,再行檢驗,方知為完全破舊之棉花,雖知被騙,但果登門問罪,則欺人者又絕對否認,且憤然曰:適間汝自本號購者,確係完全頂上之新棉花,係汝當場檢驗,汝安可到此詐賴?於是血口噴人,購者隻得自認晦氣而去。又有購時衣服較量似甚適宜,及一旦購者返舍,實行穿著,則又覺絕不合宜,非短即瘦,果持之登門求換,彼輩每藉口貨物出門,概不退換二語,以峻拒之,是等事層出不鮮。嗟夫,際茲濁世,人心險詐,騙名騙利之徒,奚止千百,然則吾於諸估衣商人,又何責焉?

二十六皮衣商之騙人

上述係勞工苦力等之下級社會,往往被騙,殊不知即所謂之上中級社會之人,有時亦入奸商彀中,此誠堪悚懼者也,蓋奸商所圖者為利,初不限於何級社會之人。如皮店冬季之售賣皮貨,其騙術尤屬駭人,竟有以桑皮紙糊獸毛,冒充皮衣料,雜於多數皮張之中,以欺購主。值顧客入內詢問之際,彼等即取出較好之皮張三五,以刺探顧主是否內行。抑係外行,蓋操斯業者,眼光最銳,固一望可知,苟係外行,彼輩遂取出偽毛者若幹,但須掛麵,因無衣麵不足以掩飾也。一人逐一呼價值曰:某百元,某九十元等,惟慎呼至偽毛者,則曰六十元,或七十元,旋呼者故以為誤,且有假充老板者,在旁故意嗬責之曰:何以將價呼訛?殊屬無用!果購主即購斯件,吾號將何以應耶?此時苟顧客以為有便宜,可趁火打劫,則必曰:吾即購此。彼輩固靳而不售,且大罵呼價值之商人不已。經幾許之唇舌,始允賣之,故揚言曰:此件係某某寄賣,但言已出口,駟馬難追,為本號信用計,不得不出賣,今惟有賠錢而已中。及一旦購者歸寓,實行著用,孰意三五日間,則毛脫落殆盡矣。此外若將狗皮充狐皮,貓皮充貉皮,割去其一部以膺頂補,或將顏色較淡之皮毛,以五倍子等原料,染之使成優良之色素,而欺人者,比比皆然。噫嘻,海上拆白詐騙之風,不知何時移於塞外矣。

二十七縫婦

近年來直魯人民,多因遍地烽火,無處棲身,不得已輾轉來斯土者,絡繹於途。但以本埠生活程度甚高,非有相當生產之術,實無以應消費之繁,於是男者遂多賣力以自瞻,而女子則多流為縫婦,此間通稱之曰縫窮。蓋因其顧客皆屬一般勞動之下級社會,且為一二角之些許針黹交易,故名之曰縫窮。操斯業之婦女甚夥,多居於道外,每日各攜藍布包袱,彳亍於市,專為勞工苦力等補綴,以博得蠅頭之利,殊堪憐憫,但日久弊生,天下事往往如是訓。至年當青春之女子,亦追隨半老徐娘之後,終日油頭粉麵,與一般苦力相周旋,於是種種問題,遂因之而生。間有自鳴得意,且行且揚語同伴曰:吾今日未曾帶針線,即縫得洋數元。讀者諸君,可以思其詳矣。雖然,吾人於此,不能不深有慨焉。夫世間最逼迫人之事,莫生計若。蓋其他諸事,雖迫人不得自由者,尚無生死關鍵係之也。至生計則不然,此毋庸贅述者也。彼縫婦之櫛風沐雨,以博蠅頭,青年女子之自薦枕席,玷辱終身,豈得已耶?不佞對於是種縫婦,實無相當之意見。蓋嚴行禁絕,適以杜其生活之路,且生適當之反應,終非社會之福。否則,果任其徘徊街市間,不獨觀瞻有礙,又適以助長惡社會之淫風。想地方有司,亦實無兩全之策以處置之,惟明達如讀者諸君,或當有超然之高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