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在莊子的導演下,孔夫子看到顏回這樣,就勸他。“曰:回,無受天損易,無受人益難。”看到這十個字後,我們要找到它的境界,要看自己到底懂不懂。如果莊子不提出來,哪個又曉得有這樣的境界呢?為什麼我要書院的工作人員每天早上一來就讀《齊物論》呢?也不要管我以前講的,自己讀,讀熟讀爛之後,自己在其中去找感覺。如果真的品出滋味來,那就了不起了。畢竟我講的是我的,你能說出來,才是你自己的。讀懂了《齊物論》,你很快就能領悟到什麼叫“無受天損易,無受人益難”。我們平時學儒學,學佛教,好像都沒有講這個,沒有點出這個境界,隻有莊子把這個境界點出來了。
當然後麵這個“無始而非卒也,人與天一也”,佛教裏麵就談得很多了,包括儒家,也談得不少。“無受天損易”,我們不接受“天”的這種增減,“損”就是減少,“益”就是增加。我們在佛教裏麵學中觀、學禪宗,就是學的減法,要你放下、放下、再放下。空空道人,空空如也,就是要放下。《道德經》說“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為什麼叫“天損”呢?我們的生命是減法,活一天就少一天。嬰兒生下來,就在接受“天損”,實際上也在接受“天益”,因為娃娃生下來隻有幾斤,成人以後會長到一百多斤,這也是“益”。但是總的來說,是無所謂“損”,也無所謂“益”的。我們怎樣感覺這個“損”?要離開這個“天損”也很容易,人就是生死兩個字嘛,如果接受了“天損”,也就無礙了。不然每個人都因為自己是要死的,每天都在哭,覺得再過幾十年就要死了,好慘啊,所以一般人也不會受這個影響的。春夏秋冬、日月變化,寒來暑往、晝夜反複,這些都是“天損”,見慣不驚是很容易的。天氣變化我們都坦然受之,不去為了它而傷心,都很容易辦到。前麵講了“虛舟”的故事,“天損”,老天爺對眾生是平等的,生死二字誰也免不了。何況老天爺又是無心的,他並不存心去“損”你,所以接受天道的安排,人們還能有意見,還會不服氣嗎?
但是,“無受人益難”,人家送來幾萬塊錢,我不好拒絕,也不願意拒絕。人家吹捧我幾句,我也不願意拒絕。趨吉避凶是人的天性和本能,“益”就是趨吉嘛,你會拒絕嗎?難啊。人性從根子裏都不會拒絕福祿壽喜、五福臨門這樣的好事。如果你現在不要錢不要名,反而成了一個怪人。如果你不愛錢,也不愛名,也不好色,酒色財氣都不要,天天都去山裏喂蚊子,吃豬食,就有些與時代不符合,人家就會覺得你有神經病。
後麵又進一步解釋說,“無始而非卒也”。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開始就是結束,結束就是開始。我經常說,“現在”這個時間點既是過去的終點,也是未來的起點。過去、未來都消融在“現在”之中。《大宗師》篇中,莊子說,你怎麼知道我們所說的天不是人為的呢?你又怎麼知道社會中的人不是老天賦予的呢?天和人在莊子這裏完全是可以一體而視的。所以人也是天,天也是人,“人與天一也”,這個話說完之後,“夫今之歌者其誰乎?”孔子又說,我在這裏說了半天要和天地萬物打成一片,已經處於“無我”的境界了,已經“吾喪我”了,那麼唱歌的這個又是誰呢?你明不明白唱歌的是誰?誰又在唱這個歌呢?《齊物論》裏麵說“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鹹其自取,怒者其誰邪?”莊子經常會設置一些反問語,這樣設置,就提高了境界。你自己要經常去想,經常去問。佛教禪宗裏麵叫“參”,參話頭、參語句,你自己要去“參”,參念佛的是誰?參禪的是誰?這和“夫今之歌者其誰乎?”是一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