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會場上還高呼打倒走資派王庭時,他的通訊員小馬已經架著五十多歲的病的瘦骨嶙峋的前縣委書記王庭往回走了。
王庭一步一喘吃力的邁著步子,要不是小馬架著,他真不能向前邁一步。
每逢參加揪鬥會,他的心情就複雜了,心裏感到委屈,但又向誰說呢?四周都是冷酷無情。
在以前,在解放前,他經常站在人們麵前講黨的政策,宣傳革命道理,號召人們起來抗日戰蔣匪。解放後,他還是常常站在人們麵前,號召大家鼓足幹勁,為建設社會主義出力,那時他是多麼高興,渾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勁。但現在這些卻成了他的罪行,他能不感到委屈?
他不敢想下去,因為每遇這種情況,病魔就會更加嚴厲的折磨他。他劇烈的咳嗽著,仿佛肚子裏的一切都要嘔吐出來。這時,他一步也不能向前邁了,捧著肚皮,無力的蹲下,讓小馬輕輕在背上捶幾下。
當他們回到家——一個破舊的沒有陳設隻擺有兩隻床、兩把椅子的簡陋房間時,他的女兒王華——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姑娘,從屋裏跑了出來。
“爸爸。”
她上前和小馬一齊把她爸爸放在床上,讓他休息。這時,他見女兒站在床前,心裏稍稍有些安慰。
他讓小馬給打些開水,小馬捉著暖壺從屋裏走了出來,看到他的同學李忠義提著一個黑皮包,朝這裏走來。
“忠義。”
李忠義卻擺擺手,不讓他喊出來。他走過來輕輕對小馬說:“你給我叫叫王華。”
“什麼事?”
“不要多問,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小馬雖和李忠義打過同學,但小馬對他卻不感冒,所以他見忠義鬼鬼祟祟,不知搞什麼名堂,也就不想理他了。他回頭朝屋裏喊了一聲:“王華,有人找。”
說完,他往向廚房走去。
王華從屋裏走出來,看見李忠義,熱情地迎過來。
但李忠義卻冷冷地站在原地,神色不安地向她冷笑一聲。
“我來給你送件東西。”
他說著從皮包裏取出三個筆記本,遞過去。
“這是你送我的,我還是還給你吧,也請你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什麼?”
王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三本筆記本是她和李忠義表示愛情的證物,而這時……淚說:“你說過永遠不變心嗎?”
“嘿!王華,請原諒我,你不能連累我一輩子,你爸爸……走資派的女兒。”
奧!王華明白了,李忠義原來追求的並不是她,而是他爸爸的地位和名望。現在爸爸成了“走資派”李忠義當然要斷絕關係了。
她恨李忠義背信棄義,小人之見,一把把筆記本奪過來,噌噌噌撒了個粉碎。
“好吧,我不連累你。”
她一轉身,跑過一邊嗚嗚哭了起來,她並不恨李忠義,隻恨自己有眼無珠,當初沒有識別了他。
她真想大哭幾聲,但又不能。她怕爸爸聽見,他還在病啊。
“華兒,華兒——”
爸爸微弱的聲音傳來,她立即擦幹眼淚,走進店裏,她雖極力控製著自己,但紅紅的眼圈卻掩蓋不了她悲戚地神色。
爸爸讓她坐下,愣愣望了她一會說:“我都聽見了哭什麼,這種人有什麼可值得留戀的。以前我常給你講,路遙知馬力,疾風知勁草,在風尖浪口上卻是識比人的機會。”
是的,爸爸是這樣講的,現在想起來,她真恨自己的糊塗,她感到對不起爸爸,撲到爸爸身邊痛哭起來。
王庭用手撫摸著女兒,並沒有勸阻。任她盡情盡意的吐傾這委屈和悲傷,他明白,造成這後果的是他,但這能怨他嗎?難道跟隨毛主席,共產黨幹革命有罪?
前幾年,她媽媽由於病重,治療無效,去世了。臨終時,吩咐他,一定要給女兒找一個稱心如意的女婿。
那時,他還在位,事情就好辦的多了,但這時,他成了“走資派”,誰還敢挨。李忠義不正是一個有力的說明嗎?但這能怨李忠義嗎?
以前,他驕女兒,慣女兒,一看到女兒,心中就有一種說不出痛快和喜悅。當女兒漸漸長大了,懂事了,他便教她寫字、唱歌,給她講革命故事。現在女兒到了出嫁的時候,卻因他的問題擱住了。這是他內心深處的一個大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