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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一個警察出現在銀屏上,他的背後依然是那幢監獄,那個警察一臉嚴肅地在侃侃而談。

“馬大華曾是個昆蟲學家,人有點怪,他專門製作昆蟲交配時的標本,他拿這種標本給兒童玩,並且多次猥褻兒童。我們不能讓這樣的人逃到社會上,我們一定會找到這個人。實際上,我們已經找到了一些線索,有群眾反映,馬大華曾在今天早上出現在遠郊,目前我們派了部分警力正在全力以赴緝拿逃犯。我們抓到馬大華以後就可以知道他是怎麼逃走的了……”

趙小蓮聽到她沒有掛下的電話裏,羅為民在不停地說話。但她沒理羅為民,她站在那裏,眯眼看著。等到這個報道過去後,她才又拿起電話。這時,羅為民的聲音已經由剛才的倦怠變得興奮了。

“我知道你一定會感興趣的。嘿嘿。怎麼樣,你有何感想,你認為這個叫馬大華的人是怎麼逃出監獄的?”

趙小蓮說:“沒有人會相信,但這個叫馬大華的人絕對是像昆蟲一樣飛離監獄的。是的,就這麼簡單,他變成了一隻昆蟲,然後就飛走了。”

羅為民說:“如果你這樣同警方說,比如同你的丈夫說——你丈夫不在家吧?那他們就會懷疑這話是出自一個精神科醫生之口。嘿嘿。這話很像是出自一個瘋子之口。”

趙小蓮說:“你別笑話我。”

羅為民說:“可我就喜歡你這個樣子。你對事情的看法總是很離奇,你簡直天生有一顆藝術家的腦袋,可惜你做了醫生。怎麼樣?我可以到你家來嗎?或者你到我這裏來。”

趙小蓮說:“羅為民,你別瘋了,我今天很累,等會兒我母親要過來。”

在母親到來前,屋外突然響起了雷聲,緊接著雨就撒了下來。從窗口往外看,黑夜中雨水像精靈似地光亮。趙小蓮覺得窗口的亮光像電視機的雪花。突然降臨的雷聲和大雨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浮躁喧煩的現實悄悄隱退,趙小蓮覺得自己像置身於一座孤島中。雨就像是厚厚的窗簾,把她與外界隔絕起來。雨絲又像是長長的距離,一頭連著夢境一頭連著現實。雨還像是下在時間之外,讓她滑出時間的軌跡,落入空曠的寂靜裏。趙小蓮喜歡這樣的寧靜時刻,這樣的時候她喜歡獨處。她因此盼望母親今天不要到她這兒來。但如果母親要來你是擋也擋不住,母親是以為女兒操心的名義來的,因此母親的到來總是那麼理直氣壯。母親小巧精幹有一雙明亮而銳利的眼睛,她總是能夠一眼看透趙小蓮自己都沒來得及意識到的潛在的想法。兩個月以前,剛剛退休的無聊的母親嗅到了趙小蓮身上一些危險的氣息。當時,趙小蓮剛從醫院回來,臉上恍惚的神情還沒有退去,當她打開自己的房間時,發現母親坐在房間裏麵等著她。趙小蓮當時嚇了一跳,等看清是母親,才問,媽,你怎麼來啦?你是怎麼進房間的?母親說,你根本沒關門,你總是那麼粗心,要沒有我替你看房子,說不定你這裏早已被洗劫一空了。趙小蓮笑了起來,說,誰敢來我們家偷,我的丈夫可是個警察啊。母親說,小蓮,你們夫妻倆很久沒來看我了,你們還好吧?趙小蓮說,還好。母親卻似乎看出了名堂,她審視了趙小蓮一會兒,說,趙小蓮,你沒欺侮你老公吧,你這個人從小就刁,誰娶了你誰就倒黴。趙小蓮說,你說什麼呀,這可是你要我嫁給他的啊。母親說,趙小蓮,你可不要對不起你老公,老實說我對你不放心,我現在退休了,我要好好管管你。母親說到做到,真的管起她的事來。每次母親總是在趙小蓮最不願意見她的時候到來,母親成了趙小蓮生活中一個無理的闖入者。

雨還在下。趙小蓮想,這樣大的雨母親大概不會來了吧。但母親還是在不久後到來。母親對雨天顯然沒有趙小蓮那樣的好感,加上她沒帶雨具,一路上被淋得像落湯雞,因此她一進門就開始發牢騷。母親說:“我今天給你打了一天的電話。你去哪裏了,你連班都不上了啊。”趙小蓮說:“媽,這麼大的雨你也來啊,叫你別管我,你偏不聽,這下好了吧,淋成這個樣子,當心生病啊。”說著趙小蓮找出一件衣服遞給母親,要母親把外衣脫了披上這件衣服。母親沒理睬她,母親說:“我能不來嗎,我要是不來說不定你們已經離婚了。趙小蓮,我不允許你們離婚。這麼好的男人你到哪裏去找。”

趙小蓮的丈夫是個警察。趙小蓮和丈夫可以說是青梅竹馬。趙小蓮的母親從小喜歡他,開始叫他幹兒子,後來索性把趙小蓮嫁給了他。那時候趙小蓮很迷戀這個小警察,因為小警察總是向她描述那些血腥的犯罪現場。慢慢地,趙小蓮對犯罪似乎著了迷,她不滿足聽小警察描述,還希望親眼看到。但小警察不可能隨身帶著她,他就搞了一些犯罪現場照片給她看。她幾乎是一見到這些照片便對它們發生了興趣,並因此產生了收集這些照片的愛好。那個小警察便開她的玩笑,笑她是不是也想犯罪,如果她那樣他可不會放過她。她沒有告訴小警察她內心的感受。她看著這些殘忍的照片,心中便會痙攣起來,仿佛那些刀子不是插在受害者的身上,而是插在她的心中。每當這種時候,她的身體會突然發涼,全身顫抖。趙小蓮的這種樣子讓小警察湧出澎湃的愛憐。他總是在這樣的時候擁抱住趙小蓮。幾次擁抱過後,趙小蓮便嫁給了小警察。

但結婚之後趙小蓮就覺得不對頭。警察的工作沒有日夜,來無蹤去無影。趙小蓮覺得每次他到來時周圍總是漆黑一片,這讓趙小蓮覺得幹他們這一行的就像一隻隻在黑夜中出沒無常的蝙蝠,他們不但在這個城市的夜晚飛來飛去,甚至常常飛到別的地方。趙小蓮總是從她丈夫的身上嗅到槍子的火硝氣味和血腥氣味。她老是問他有沒有殺過人,但他總是笑而不答。危險和動蕩開始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很多個夜晚一個人守著空房倒也罷了,要命的是她常常睡不著覺,她的腦子裏總是出現各種各樣的幻覺。這樣的時候,她更是遏製不住要看那些她這幾年收集起來的犯罪現場的照片。照片中,死亡的氣息像霧一樣彌漫。這樣的氣息還從照片裏溢出開始在她的房間裏纏繞。她看著那些死者的眼睛,那是她熟悉的駭人的恐懼,這些人臨死前的眼神同她的病人是多麼相似。他們的臉像瓷器一樣發著寒光,仿佛他們僅僅是一些出土文物,生命在刀子進入他們身體前已經不存在似的。那些刀子冰冷而鋒利,有的還插在他們的身體裏,有的散落在周圍,但伸向它們的手早已不見。這些死亡的人是一些什麼樣的人呢?他們為什麼會死於非命?他們在臨死前預感到危險降臨了嗎?他們知道自己為何而死嗎?趙小蓮明白,罪犯殺人很大程度上不會選擇生命,他們殺人是隨機的。比如有人無意中見到他們犯罪,於是這個人就必須死。死亡就是這麼容易。她看到了刀子的威嚴,她看到刀子開始從照片中飛起來,飛向一個目標。她閉上了眼睛,發現她的丈夫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她知道這是她的幻覺,但她無法控製自己這樣想。

接著趙小蓮認識了羅為民。羅為民是一個畫昆蟲的畫家,他的畫風讓人感到一種墮落後的安詳。趙小蓮是無意中發現羅為民這樣一個畫家的。有一天,趙小蓮感到很無聊,見到展覽館正在辦畫展就走了進去。趙小蓮對見到的東西開始並沒有表現出很大的驚奇,但看了一會兒她就嗅到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氣息。這種氣息趙小蓮是非常熟悉的,她所在的醫院裏總是彌漫著這樣的氣息。這時,她意識到自己其實對這些畫中的圖景非常熟悉,你隻要給病人顏料和紙張他們就能畫出這樣的圖景。在他們的筆下,色彩總是非常強烈,線條變異,扭曲,呈現出一種讓人驚心的緊張的夢幻的氣質。在那裏,安靜和狂躁結合在一起,美麗與腐朽結合在一起,奔放與垂死結合在一起。趙小蓮是站在一幅叫《紋身》的女人體畫前想到這些事的。在這幅畫中,女人身體被完全肢解了,那肢解的身體上紋滿了各種各樣的昆蟲。每一種昆蟲的色彩都透著非人間的氣味。羅為民就是這個時候走向趙小蓮的。像所有自以為是的所謂的藝術家一樣,羅為民也長發披肩,一臉胡子,但同別的藝術家不同的是這個人沒有一雙故作深沉的銳利的眼睛,這個人的眼睛甚至有點孩子式的調皮,這樣的眼睛很容易讓人想起那些花花公子們。果然,這個人一開口就有點不正經。他說,你是今天來看畫展的女士中最漂亮的一個。趙小蓮職業性地打量了這個人,問,你為什麼對昆蟲感興趣?那個人說。這也要理由嗎?我沒想過這個問題。趙小蓮說,你有一個奇怪的腦袋,你的腦袋沒出過問題吧?那個人說,你是什麼意思?趙小蓮說,你應到我們醫院裏來,即使你腦袋沒問題你也應該來,這樣你能更有力地把握主題。我從小對昆蟲感興趣,我已經研究了十年,我發現昆蟲和我的病人之間有某種神秘的聯係,我的病人病征各異,但他們對色彩的喜好有時會呈現一致性,並且總能在各種昆蟲目中找到對應關係。昆蟲是有靈性的東西,它的靈魂就是它的色彩和圖案,昆蟲是上帝對人類的暗示,上帝通過昆蟲圖案向人類暗示其解放的途徑,在垂死和墮落中接近靈性。你的畫和我的想法一致。羅為民看了趙小蓮好一會兒,說,我要和你好好談談。後來,通過幾次交談後趙小蓮意識到羅為民簡直什麼也不懂。趙小蓮試圖向羅為民灌輸她的“人類——昆蟲病理學”,但趙小蓮在滔滔不絕地述說時,羅為民卻在試圖接觸她的身體。

母親一直在不停地說著,見趙小蓮似平在想著心事,就突然提高了嗓門,她說:“我早已猜到了,你一定有了情夫,當然這不能怪你,你老公工作那麼忙,也沒空陪陪你,你當然會找個人聊解寂寞。不過,趙小蓮,我告訴你,找野男人可以,但你決不能離婚。”趙小蓮見母親的話響亮得幾乎像這個雨夜的雷電一樣劃破了長空,趙小蓮擔心鄰居聽到母親的話,就說:“媽,你輕一點,你嚷什麼。誰找野男人了呀,你怎麼亂說。”母親說:“我自己的女兒我會不清楚,你的心思野著呢。”趙小蓮說:“好好好,我有野男人,這下你滿意了吧。”母親聽了趙小蓮的話,似乎吃了一驚,她用陌生的眼光打量了趙小蓮一會兒,搖了搖頭,說:“好個趙小蓮,你真的有情夫了呀,告訴我,他是幹什麼的,不會是你的病人吧,像你這樣的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這回,輪到趙小蓮突然尖叫起來,說:“媽,你有病啊,說話那麼難聽,再這樣下去你非去我們醫院不可。”母親說:“這個你可以放心,我腦子不會出毛病,其它地方才可能有病。”

母女兩個正這樣吵著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在寂靜的雨夜,驟然響起的敲門聲聽起來讓人感到驚心。趙小蓮和母親便停止了爭吵,她們豎起耳朵等待著敲門聲再次響起。但敲門聲沒有再次響起,響起來的是一個粗狂的男人的聲音,“趙小蓮,快開門,我知道你在屋子裏。”趙小蓮聽了差點暈過去,她沒想到羅為民竟然在這樣大的雨夜來敲她的門。她的母親已經把一臉的冷笑獻給了趙小蓮,母親說:“趙小蓮,你們膽子可真大呀,你們竟在這裏約會,如果你老公突然回來了怎麼辦?他可帶著槍啊,你老公非把那人殺死不可。”趙小蓮沒睬她母親,朝門外喊:“羅為民,你來幹什麼?你快回去吧,我不會給你開門的。”門外羅為民說:“趙小蓮,你如果不開門,我就把你的門踢了,你知道我做得出來。”趙小蓮想,羅為民確實做得出來。羅為民是個亡命之徒,他總是喜歡在趙小蓮家和趙小蓮鬼混。趙小蓮告訴他,他這是在賭命,因為她丈夫有槍,撞著了非一槍斃了他不可。但羅為民根本不怕,相反他倒很想見見她的丈夫。這時,敲門聲一陣緊似一陣。母親說:“趙小蓮,你還不快去開門,我倒要看看你找了個什麼樣的土匪。”趙小蓮無可奈何地去開門了。門一開,羅為民就擁住了趙小蓮,用嘴堵住了趙小蓮的嘴。趙小蓮奮力掙紮,口中嗚嗚作響,但她的力氣顯然敵不過羅為民。羅為民吻了一會兒,睜開眼,發現身後站著一位老婦,並且這位老婦臉上掛著譏笑。羅為民小聲問趙小蓮:“這是誰啊?”趙小蓮從他懷裏掙脫出來,說:“你耍什麼流氓。”羅為民抬頭同那老婦打招呼,臉上展現燦爛的微笑。母親說:“你不要同我笑,你留著獻給姑娘們去,在我這裏你得不到回報。”趙小蓮說:“媽,有你這樣說話的,當心人家笑話你。”母親說:“什麼話,我沒笑話你們已經不錯了,你們還來笑話我?你們有這個資格沒有?”這時,羅為民湊到趙小蓮耳邊,小聲說:“我看出來了,她是你母親,我喜歡你母親。”趙小蓮白了羅為民一眼。母親說:“你不是在罵我吧,我在這裏你們不方便了,是不是?”羅為民說:“沒什麼不方便,沒什麼不方便。”趙小蓮說:“羅為民你真是個白癡。”母親說:“你們倆都是白癡,你們是不要命了,你們如果繼續在這屋子裏搞,總有一天你那警察老公會一槍斃了你們。你們快滾吧,滾得遠遠的,不要在我麵前丟人現眼。”

他們倆人被趙小蓮母親轟出了屋。他們沒有帶任何雨具,一頭紮入雨夜之中。羅為民拉著趙小蓮的手飛快地奔跑。趙小蓮有點跟不上,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羅為民你發什麼瘋,我快要窒息了,你停停好不好。”羅為民說:“我等一會讓你更加窒息,窒息而死。”與這句話同時出現的是性的氣息,趙小蓮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麼東西擊中,她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她的身體開始發軟,她幾乎是本能地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著,她開始希望早點到達羅為民的住處。她覺得自己肯定中了邪,她覺得自己有點離不開羅為民了。

在到達羅為民住地時,他們倆早已淋得濕透。淋濕的衣服使趙小蓮的曲線畢露,羅為民在趙小蓮的身體上撫摸起來。趙小蓮已經熟悉這個地方。這個地方擺滿了羅為民的畫。趙小蓮看到那些神態各異的昆蟲向他們投來警覺而詭異的眼神。一會兒,趙小蓮開始暈眩,她看到那些畫布上的昆蟲也跟著旋轉起來。趙小蓮嗅到某種垂死的氣息從身體深處滲透出來,她覺得她的靈魂也跟著滲透出來了,靈魂出來後在不遠的地方飛翔,靈魂出來後她的身體異常地安靜平和。她很想呆在這種感覺裏,但一會兒,她的身體又活了過來。四周重又變得嘈雜。

趙小蓮是聽到羅為民說你什麼時候嫁給我時感到四周的嘈雜之聲的。這句話揭示了某種真實境況,而趙小蓮對這種真實一直是不願正視的。因此這種聲音有時候比窗外的噪音更讓人心煩。當然這句話羅為民已不是第一次說出,這句話也充滿動人心魄的力量,至少羅為民第一次說這句話那天,趙小蓮感到自己的身體更加亢奮飽滿,更加地充滿獻身的欲望。但如果要趙小蓮真正麵對這個問題還需要一些理由。羅為民感到了趙小蓮身體的變化,她剛才平躺的身體忽然蜷曲起來,這說明他的話已進入了她的腦子,她在思考這個問題。羅為民於是就說:“你必須做出決定,否則的話我們真的哪一天被你丈夫殺了,你丈夫可有槍啊。”趙小蓮說:“他要殺人的話也就殺殺你,他不會殺我。”羅為民詭秘一笑說:“其實他連我也不會殺。”趙小蓮說:“你怎麼知道?”羅為民說:“他早就發現了我們的事啦。有一天,我們幹完事躺在你們的床上,我發現你丈夫站在窗口古怪地看著我們,他的槍正對著我的腦袋,嚇得我差點小便失禁。”趙小蓮大吃一驚,問:“真的啊?”羅為民說:“沒那事,沒那事,我是騙你的。”趙小蓮用手在羅為民臉上扭了一把,說:“無聊啦。”但羅為民說的這件事至少可以成為一個不錯的理由。確實是這樣,他們這個樣子是一種潛伏著生命危險的狀態,他們是在槍杆子下麵偷歡。這對誰都沒有好處。因此趙小蓮覺得和她的警察丈夫離婚是一個現實而明智的做法。當這個主意進入趙小蓮腦子時,她突然覺得有點迷茫。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雷電從窗口射入,瞬間把室內照得雪亮。趙小蓮看到她給羅為民的那些有關犯罪現場的照片,已被放大成巨幅圖畫。這些圖竟有深入人心的力量,在雷電過去後,那些畫麵仿佛依然在黑暗裏閃現。趙小蓮想,她同羅為民至少在這方麵是相似的,都喜歡這些垂死的事物。

警察的表情在辦案現場總是十分嚴峻,趙小蓮很早就嘲笑過他,說他們這些人是全中國玩深沉玩得最厲害的一批人,比人家文藝界的人玩得還厲害。但此刻警察顯得很茫然。現在,他們坐在一家酒吧裏麵,警察也穿著便衣。酒吧有點清靜,吧台裏麵那個服務生總是在打哈欠,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像是隨時要睡著似的。音樂倒是很地道,是老式爵士,有一種紅塵浮華的感覺。警察顯然對坐在這樣的地方有點不能適應。在他的感覺裏,這種地方總是出事情,惹事生非的人比較多,他平時來是為了抓人,像今天這樣衣冠楚楚坐在這裏讓他覺得很滑稽。當然,他此刻的心情比較沮喪,因為他已經意識到趙小蓮把他叫到這裏來的目的。每次趙小蓮做出決定後總喜歡來這裏向他宣布,他記得趙小蓮答應嫁給他也是在這個地方宣布的。這是趙小蓮的作風,他對待這作風雖然持保留態度,但他沒有辦法,隻好滿足趙小蓮的這一愛好。女人們有時候把形式看得比內容更重。他看到趙小蓮臉上的表情充滿愛憐,她的眼中蕩滿了憐憫,他覺得事情已無法再挽回了。他很清楚,趙小蓮這樣的表情是專門用來對付她的病人的,這樣的表情充滿了不平等的居高臨下的感覺。當然,他的心裏也有一點幻想,他認為也許他們不是談讓人掃興的事。這時,趙小蓮向他伸出手來,握住了他的手,他的身子震顫了一下,心中馬上湧出溫暖來。他用另一隻手從自己的口袋裏拿出一張照片和一疊紙,那是他為趙小蓮要來的新一起犯罪的現場照片和有關解剖報告,他已經在口袋裏放了很多天了,但因為這段日子以來趙小蓮對他的冷漠態度他就沒有拿給她。趙小蓮接過照片和報告,看了起來。

驗屍報告:死者,姓名不詳。女性。體態豐滿。年齡二十五到三十歲左右。其耳朵、鼻子、嘴唇均被利器割去,眼睛被挖,左乳房被一分為三,右乳房整隻割去。其陰部有精液。經過精液化驗,死者大約在淩晨2:15-2:30左右有過性事,於2:30-2:45左右被殺。

讀到這兒,趙小蓮突然覺得惡心起來。她先是幹嘔了幾聲,緊接著一股酸液衝上她的喉嚨。她馬上用衛生紙封住嘴,向衛生間跑去。進入衛生間,她口中的穢物像消防龍頭似地衝向大便器。她伏在大便器上麵,由於惡心得厲害,她的頭幾乎伸到大便器裏麵,這樣她看上去像一隻偷吃大便的狗。這一嘔幾乎嘔完了她的力氣,她流著淚癱伏在衛生間裏,咽了幾下苦澀的口水。她覺得自己比剛才爽快了許多,她用手擦了擦頭上的冷汗。

一會兒,她從衛生間裏走了出來。她向自己的座位望去,她吃了一驚,她的丈夫已經不在那兒了,她看到桌子上放著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這麼幾句話:

“昨天越獄的逃犯出現在天柱附近,上麵打傳呼給我,要我馬上歸隊緝拿凶犯。我知道你一直擔心我的安全。有什麼事回來再說,對不起。”

趙小蓮站在那裏,鬆了一口氣。她想,她終於沒同他說出她的決定,隻好等他回來再說了。她看到那張照片放在那紙片下麵。現在,她的肚子裏再也吐不出什麼了,她可以好好看看這張照片了。她拿起照片,突然覺得有點不對頭。她疑慮起來。他為什麼給我看這樣的照片?他是不是別有用心呢?他是不是借此給我一個警告呢?難道他也想把我割成這個樣子?一會兒。趙小蓮覺得自己很不正常。她搖了搖頭說:“你這個幻想狂。你是不是希望他蹂躪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