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者王肯(3 / 3)

我們坐著觀看王肯和那女人共舞。我感到王肯的舞步非常猥瑣,他似乎故意在向我們展示下流動作,他不停地用他的小腹去觸那女人。我無法想象王肯竟把這種純私人性的動作搬到公共場所來。更讓我們驚奇的是王肯和那女人模仿床上的動作時竟引得別的舞客強烈地喝彩。

王肯就在口哨和掌聲中退下場來,坐在我們中間。他坐下,點上一支粗大的雪茄,臉上呈現出自以為是的笑容。他靠在沙發上,目光從那些感覺良好的人們臉上掠過,眼裏含著惡毒的洋洋得意的神情。那個女人已被一些男人包圍,正在高聲說笑。

王肯用雪茄指了指那個女人,說:“你們瞧她像不像一個婊子。”

我說:“既然你已同她同居,就不該這樣侮辱她。你竟這樣對待女人。”

王肯說:“難道她就是你所說的女人?”

這時,周保政在我的耳邊低語:“瞧連對話也是牛虻說過的。”

王肯以殺人犯自居以後似乎擁有一種蔑視眾生的優越感。尤其難以容忍的是他在我們麵前也表現出這種優越感。他對我們說話的口氣就像十年前我們對他說的那樣。他指了指坐在舞廳角落裏一個看上去很孤獨的女人,對周保政說,我敢打賭周保政,你如果去勾引她,她就會跟定你,隨你怎麼幹都行。說著王肯輕蔑地一笑,說,不過我知道你沒這個膽量,你們知識分子在這方麵不行。

我覺得味道似乎越來越不對了。周保政說他從書齋裏出來可不是來忍受這個的。我知道他很想給王肯致命一擊。他一針見血地指出,要打擊王肯這個妄想狂必須證明他沒有殺人。周保政說,他絕對沒有殺人,他是在吹牛,你認為他殺人了嗎?我搖搖頭。

周保政同我一樣擁有大量無法打發的時間。周保政還有一顆極富邏輯的腦袋。這兩個優勢用於對付王肯雖有點浪費,但不用更是浪費。

我們向王肯發動總攻是在一家酒吧吃西餐時。我們的桌上放滿了對付西餐的刀子和叉子。那時,我和周保政已去林廟進行了實地勘察。我們輕而易舉地找到了王肯的破綻。周保政說,我就知道他是個神經病、妄想狂。在我們勝券在握的眼中,王肯黑色的臉像一個高級麵具,他口銜著粗大的雪茄看起來也顯得有點嘩眾取寵。我的心中甚至不合時宜地湧出對他的憐憫,我想這樣做似乎太殘忍了一點。但周保政沒有我這樣可笑的同情心。他居高臨下地對王肯說:

“王肯,你是個瘋子。”

王肯顯然對我們的出擊沒有準備,他還以為周保政這是在表揚他,他說:“對有時候我確實感到自己很瘋。”

周保政指指自己的腦袋,說:“我是說你這裏似乎有問題。有幻覺。”

王肯警惕地說:“你什麼意思?”

周保政說:“我們認為你有必要去檢查一下你的腦子。”

王肯顯然明白了我們不懷好意,我看到他的臉上露出迎戰的表情,說:“你們認為我有病?你們才他媽的有病。”

周保政說:“我們很替你擔心,你總是說你殺了人,可事實上你沒殺人,這就很成問題。”

王肯說:“誰他媽的說我沒殺人,信不信由你,是我殺死了那個男人。”

周保政說:“你是在林廟殺死他的嗎?那個男人死在一棵老樟樹下嗎?可事實是林廟根本沒他媽的樟樹,你的場景是不是太戲劇化了一點?那地方有什麼你知道嗎?我想你一輩子也想不出來,你根本不熟悉那地方。”

我看到王肯的臉上露出迷茫的神色。他說:“這麼多年了,那地方也許改變了不少。”

周保政說:“沒變。我們調查過了,那個地方十年前就是個垃圾場。那個地方沒人願意走近,到處都是蒼蠅蚊子,幾裏之外可以聞到臭氣,你總不至於在那樣的地方練你的劍術做你的英雄夢吧?”

王肯低下了頭,他的臉變得蒼白起來,他的目光遊移,雙手在身上摸索。一會兒,他說:“結賬吧,回賓館我讓你們看當年的報紙。”

他說:“我真的殺了人,你們為什麼不相信我?你們看這是當年關於這個事件的報道。”

我從王肯手中接過那紙片。上麵確實是某個凶殺案的報道:

<本報訊>昨天晚上,本市郊區林廟一帶發生了一起惡性凶殺案,被害人為男性,約四十歲,赤身裸體地死在一草堆裏,他的心髒被利器刺穿。據警方分析,此人死前有性活動,極可能死於情殺。

王肯見我讀完,滿懷期盼地對我說:“這下你們信了吧,報紙上也登了。”

我知道這是王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我感到他快要崩潰了,他拿出這份東西在做最後一搏。我感到這事十分荒唐,王肯為了證明自己的曆史,竟拿出了別人寫的文字。我又一次看到了文字的霸道,有時候他比生命的存在更有力。

周保政不會放過王肯。在這個關鍵時刻,他善於痛打落水狗。他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說:

“這能說明什麼呢?也許你的故事正是來自這篇東西呢,這隻能說明它是你靈感的源泉,還說明你依然是個膽小鬼。”

就在這時,我看到王肯突然拿起桌子上的刀子。他的臉色像十年前那樣蒼白,他舉刀的姿態也幾乎和十年前一模一樣,雙手在不住地顫抖。看到這個和十年前出奇相似的場景,我在心裏對自己說,王肯完全輸了。

周保政臉上依舊是那份殘酷的冷笑。他傲慢地把手放到桌子上,輕蔑地說:

“你有種的話你就刺下來。”

周保政的話還未說完,我就看到王肯的眼中起了變化。我看到他的眼睛突然聚起灼人的光亮,光亮的深處是那種殘忍和鎮定。王肯臉上的傷疤下意識地抖動了幾下也突然亮了起來。這時,我看到他手中的刀子劃過一段漂亮的弧線,落在周保政的手心上。周保政的手被牢牢地釘在桌子上麵。

血液像噴泉一樣撒向天空,一部分落在周保政的臉上,一部分落在他的衣服上。周保政木然地看著王肯。我知道周保政的手將會終身殘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