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長長的走廊(3 / 3)

幾天以後,學跳舞的小夥子們走了。鄉村小學重歸寧靜。孩子覺得吳似乎很失落,她的飛揚的神采很快隱退了。熱鬧後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讓她看起來更加寂寞。她的臉上湧出某種夢幻的神情,夢遊似地在長長的走廊上走動。她一邊走一邊輕聲唱著一首不知名的歌,那歌聲讓她看上去更像在做夢。後來他知道她正沉入往事之中。他覺得她這個時候看起來讓人感到可親。他原諒了她這幾天的表現。他向她身邊走去。

她見到他,神色茫然地對他說:“過去人人都說我會成為舞蹈家,可我來到這樣一個山溝裏。我本來是去部隊的,但通知下來後另一個人頂替了我,我便來到這個鬼地方。如果我在部隊,我一定會得到很多鮮花和掌聲。”

天越來越冷了,天氣預告說這幾天會下雪。鳥兒們每天傍晚總是早早地進了窩。附近村莊的孩子們一般在這樣的夜晚拿著手電筒去掏鳥窩。長長的走廊的屋簷下就有很多鳥窩。一天晚上,張薔聽到走廊上滿是孩子們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像一團不真實的霧一樣在四周飄浮。在這樣的晚上,張薔怎麼睡得著呢,他恨不得從床上爬起來去與他們為伍。但父親不會同意他這樣做。他隻能躺在床上,想象著外麵的一舉一動。過了會兒,他聽到走廊上的腳步聲漸漸消失。他一個晚上沒有睡著。

第二天天一亮他就起床了。呀,屋外銀妝素裹,一片潔白。昨晚真的下雪了啊,沿著長長的走廊,他跑了過去,腳步聲清脆悅耳,在這個下雪的早晨回響。遠處村莊十分安靜,有幾家的煙囪開始冒著白煙;零星有幾聲狗吠,三下二下的,又倏然消失。他看到走廊上到處都是鳥窩與破碎的瓦片。鳥窩裏還有幾隻破碎的鳥蛋,蛋黃已結成了冰,發出鮮嫩的黃色光芒。他有一種局外人的孤獨和遺憾。他多麼想在黑夜中像日本鬼子掃蕩一樣把鳥窩全部搗爛啊。他想也許他應該去附近的村莊玩,去結識他們。他邊想邊從長長的走廊上走過,這時,他看到原本沒字的黑板上寫著兩排字,他走近一看,頓時氣得發昏,又十分無地自容。黑板上這樣寫道:

吳麗媚,奶子大,和張老師一起搞腐化!

他知道肯定是昨晚孩子們留下的。他當然也知道這個吳麗媚就是吳的名字而那張老師就是他的父親。

他的第一個反應是趕緊用手把黑板上那些該死的字擦去。他一邊擦一邊還朝四周看,他的樣子有點鬼鬼祟祟。他知道黑板上寫的是見不得人的事,因為事關他的父親,因此他有一種刺痛心肺的羞恥感。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寫父親呢?是不是父親和吳真的有關係?他感到有許多事情都在暗示他的這個想法。為什麼父親老是往吳那裏跑?為什麼父親和母親總是吵架?但他又有點拿不定主意。他不知道應該怎樣麵對這件事。他開始有點恨父親,他想如果父親真的和吳那個樣子,那父親就是一個流氓。當然他不能斷定父親是不是流氓。他開始審視他和吳的關係。他覺得他有點討厭吳了,自從她和那些鄉下小夥子們打鬧過以後,他就不像從前那麼對她好了但吳依然對他很好。為什麼吳對他那麼好?他想這是有原因的。他的聯想越來越遠,越來越不著邊際。他甚至想到他可能是吳生的。這個念頭讓他激動不已。他獨自想了一通宵沒有想明白。最後,他打定主意,他暫時不去吳那兒,他得好好觀察一陣子。

自從看到那段文字以後,他的思想進入黑暗之中,他覺得有一些什麼事情正在悄悄發生,他本能地感到這些事情於他不利,他有一種動蕩的不安全感。他變得沉默寡言起來。他再沒理睬父親他。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崇拜父親了。他覺得母親很可憐,所以他盡量陪陪足不出戶的母親。母親對他近來的變化有所察覺。有天,她冷不丁問他:“這幾天怎麼啦,怎麼這麼安靜,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呀。”母親對他陪她很滿意,她從口袋裏摸出一毛錢,讓他去買一隻餅吃。他接過錢沒馬上去買。他想證實他是怎麼出生的,但又不知道怎麼開口。他不聲不響坐在母親身邊。

母親見他不吭聲就來摸他的頭。她問他:“是不是病了?”他搖搖頭。他看了母親一眼,出奇不意地問:“媽,我是你生的嗎?”母親吃了一驚,說:“當然是我生的,不是我生的你能是誰生的?”他說:“你怎麼證明我是你生的。”母親拿正在縫補的衣服打了他一下,罵:“不用證明你也是我的兒子。”他說:“你不證明我就不是你生的。”母親見他如此固執哭笑不得,她說:“這孩子中邪了。”

母親開始講述她的生育史。讓他感到可恥的是他剛生下來隻有四斤重,並且皮膚皺得像樹皮似的,又黑又粗。母親說:“我花了那麼大力氣,吃了那麼大的苦竟生出這麼難看的東西。”當醫生把他抱給母親時,母親一點也沒有激動,她除了擔心能否把他養大外腦中一片空白。母親說:“當時你父親不在我身邊,他就在這個該死的地方。”說到這兒母親忿忿不平起來。母親還說:“我養你這麼大,我不容易。”

他隻能相信他是母親生的了。他除了隱隱有點失望外,覺得母親雖不算漂亮但也是不錯的。他開始替母親幹些家務,陪母親說話。有他陪,母親明顯地高興起來。

但是整天陪著母親實在太無聊。吳那裏他是暫時不想去了。他想去附近的村莊看看。這幾天,他腦子裏老是想著黑板上的那幾行字。是誰寫了那幾行字呢?那些孩子為什麼要寫那樣的字。他覺得他應該知道事情的真相。他渴望洞悉成人世界的秘密,他感到成人世界遠沒有他看到的那麼簡單。

沿著西山邊的小路可以到達那個村莊。村頭有一棵老樟樹,樟樹旁邊是一排糞坑。雪還沒有完全融化,張薔看到不遠處有兩個男孩在玩耍。他記起來了,那兩個男孩就是那天父親吹口琴時向他們大喊大叫的孩子。他們正站在一個用石頭壘起的高坡上,坡大約有一米高。他想他們是用往下跳的方式比試勇氣。其中那個皮膚黑黑的穿著破棉襖的男孩嗵地跳了下來,穩穩地站在雪地上。然後他就叫嚷著要上麵的人往下跳。那個穿著碎花棉襖的白皮膚男孩卻不敢往下跳。那衣著破爛的罵道:“你他媽跳啊,膽小鬼。”這時,白皮膚見有人走來,趕忙從坡上爬了下來,討好地對衣著破爛的男孩說:“他就是張老師的兒子。”他們叉著腰敵意地看著張薔。張薔見他們不懷好意就一動不動站在遠處。白皮膚耀武揚威地走到張薔跟前,質問:“你來幹什麼”張薔沒理睬他,這個人膽小得連這點坡都不敢跳,他懶得理他。為了證明他的膽量,張薔不聲不響走到坡上,閉上眼往下跳。他跳得很不好,落地時沒站穩,手按在地上時剛好碰著一顆石子,擦破了一點皮。他強忍著痛站了起來。

張薔站在那裏,對他們說:“你們看,我有兩個滑輪,我知道你們很想有一部滑輪車,但你們想得到它們是有條件的。”張薔看到兩個孩子看到他的滑輪後臉上露出貪婪的表情,他們不停地咽口水,滿懷希望地看著張薔,希望張薔說出他的條件。張薔見效果很好,又說:“我把滑輪送給你們,不過你們要告訴我是誰在黑板上寫了我爸爸的壞話。”聽到張薔的話兩個孩子鬆了口氣,他們走了過來,樣子很憨。白皮膚從張薔手中拿過滑輪欣賞起來,他大概有點不相信張薔會把滑輪送給他們,白皮膚說:“我們告訴你。你真會把滑輪送給我們嗎?”那衣著破爛的聽白皮膚這麼說很不耐煩,他一把把滑輪奪過去:“我知道是誰寫的,花槍,是花槍寫在黑板上的。現在我告訴你了,這滑輪就歸我了。”張薔馬上知道那衣服破爛的男孩叫強牯,那白皮膚叫蘿卜。

蘿卜說:“你想找花槍打架嗎?你肯定打不過花槍。”張薔說:“我不同他打架,我隻是問問他為什麼要寫我爸爸的壞話。”蘿卜的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他撇撇嘴說:“嘁,這有什麼可問的。”

花槍在村邊的山坡上放羊。向陽的山坡上雪已完全融化了,地裏竟然已經長出點點綠色的野草來。張薔遠遠見到花槍,就有點擔心。花槍很瘦,但很高,萬一打起來,張薔不是他的對手。

強牯、蘿卜他們站住了。蘿卜對張薔說:“你去吧,你去問他,我們不去了。不要對花槍說是我們領你來的,他很凶要打我們的。”

他們兩個人就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張薔被他們搞得很緊張,但此刻他是沒有退路的,他總不能臨陣逃跑吧,那他是一點麵子也沒有了。

張薔鼓起勇氣向花槍走去。花槍見有人向他走來,眯眼打量。花槍問:“喂,你是誰?”張薔說:“我是張老師的兒子。”花槍笑了:“噢,你就是那個搞腐化的人的兒子啊。”張薔質問:“你為什麼講我爸爸的壞話。”花槍說:“這是事實啊。”張薔說:“你造謠。”花槍說:“你爹他媽真是個流氓。”張薔當然不能讓花槍罵他爸,他自不量力,反唇相譏:“你爹才是個流氓。”花槍一聽就火了,他過來踢了張薔一腳。張薔雖然知道打不過花槍,還是從地上捧起一塊比自己還重的石塊,搖搖晃晃地衝向花槍。這下花槍來氣了,他把張薔按倒在地,用腳狠狠地踢張薔的屁股。張薔不爭氣地哭了,他邊哭邊說:“你為什麼要造謠,你為什麼要造謠。”花槍不屑地說:“你喊什麼我不但看到你爹搞腐化,我還看到吳麗媚洗澡呢!”說著花槍踢了他一腳,牽著羊走了。

等花槍走遠,蘿卜他們圍了過來。蘿卜說:“我告訴過你,你要吃虧的。”張薔沒吭聲,摸了摸屁股,屁股頓時一陣疼痛。

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進入張薔的心靈。他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也許是因為挨了花槍打的緣故,他的心情異常地惡劣。他變得十分討厭他父親,對吳也沒有多少好感。他看一切都不順眼,包括母親也讓他不耐煩。

在冬天稀薄陽光的照耀下,雪正在慢慢融化。他看到圍牆那邊的雜草發著金黃的光澤。爬在圍牆上的爬山虎纏繞不斷,藤蔓不再是那種青色,而是變得紅黃夾雜。他覺得整個鄉村小學顯得頹敗而破落,散發著神秘的氣息。他常常看著遠處的景物發呆,並對成人世界感到特別好奇。成人世界神秘莫測,一如眼前的景物腐朽而垂死。

他越來越沉默寡言,有時一天不說一句話。有一回他聽到父母在私下議論他。母親說:“這孩子這幾天怎麼啦,神經兮兮的。”父親說:“小男孩都這個樣子,你不要大驚小怪的。”母親說:“你當然不會注意他了,鬼知道你在注意什麼。”

母親說得沒錯,鬼知道父親在注意什麼。他覺得他應為母親做一些事,把父親盯死。他不希望父親背著母親真的幹出那樣的事情。

他對吳的態度變得十分複雜。一方麵,他對她有一種曖昧而怪異的憤怒,他決不允許她對母親造成傷害;另一方麵,他卻老惦著吳。她確實待他很好,她看著他時,她那雙平時看起來孤傲的眼睛會突然變得純淨,充滿愛憐。她總是親他的臉,還用她的頭發磨擦他的臉。他喜歡她這樣對待他,想起她這樣待他他的心裏就暖洋洋的。

有一天,他站在走廊上時,她向他走了過來。他心裏有一種難言的恐懼和隱隱的快樂。他不知怎麼麵對她。他肯定不會像以前那樣對她好了,但他感到他也不想拒絕她。他感到她的腳步聲分外刺耳,嘭嘭嘭地直震耳鼓。那腳步聲在長長的回聲的伴奏下,一步一步地接近他。

她問:“呀,這幾天你去哪裏了?我到處找你。”他白了她一眼,沒睬她。她沒介意他的態度,繼續笑吟吟地和他說話。她這個人自我感覺總是很好。她說:“怎麼啦,傻啦?”說著她來撫他的頭,他扭頭讓開了。她問:“這幾天怎麼不來我這裏玩?是不是你媽不讓你來?”聽到她說他媽,他猛地推開了她,說:“不是我媽不讓我來,是我自己不想來。”她說:“為什麼我虧待你了嗎?”他言不及義地說:“我老是同你在一起將來成不了男子漢。”她聽了他的話突然大笑起來,笑得眼淚快流出來了。她說:“男的同女的在一起才能成為男子漢呢。”

鬼使神差,他又來到她略顯陰暗的房間。他又感受到她房間裏那種讓人暈眩的暖流,這股暖流總會讓他產生一種輕飄飄的上升的感覺。

她學著他的腔調說:“我的小男子漢,陪我睡覺嗎?”她替他脫去了衣服。他不知怎麼搞的,一點也不反對她這麼幹。他的思想覺得他不應該這樣做,但他的身體卻很聽話。他甚至紅著臉鑽進了她的被子。她就在他麵前脫衣服。他看到她裏麵穿了一條三角褲。她的大腿修長勻稱,皮膚細膩光潔。她的襯衫很長,把短褲蓋了。她鑽進被子傻傻地笑起來,她說:“冷死了,你的身子可真熱。”她的屁股確實很冷,像一塊鐵條。她的屁股碰著他的身子,他就像碰到火迅速竄開。她的腳趾也很冷,他也有辦法對付她。他用腳趾觸摸她的腰肢,她猛地竄了起來,滾下了床,她咯咯咯地笑個不停,她說:“你把我癢死了。”她的襯衫因為剛才的大幅運動而有點淩亂,一隻肩膀幾乎裸露出來了。他感到她的身體似乎在說話,她的身體也在呼吸。她笑夠後,又爬回床,一把抱住了他。他感到了她滑膩膩的肌膚,一動也不想動了。他們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睡著。一會兒,他就被她摟得出了汗。

這時他的腦中雜念無數。為什麼男人和女人要結婚呢?她們結婚後為什麼要睡在同一張床上?他想起他小床對麵父母的勾當,父親總撫摸母親,撫摸母親的屁股、乳房和腰肢。他覺得這一切一點都不美好。父親也撫摸過吳嗎?父親摸吳時吳也像母親一樣喘息嗎?他不敢想下去。他突然對吳產生了一個惡毒的念頭,他要像父親那樣摸摸她的乳房。他的手朝她的襯衫裏伸去,當快要碰到她的乳房時,他猶豫了一下。這時他感到她的手伸了進來,捉住了他的手。他原以為她會把他的手從她身上挪開,誰知她把他的手送到她的乳房上。他感到她的乳房異常柔軟,這讓他猝不及防,他像是觸到軟體動物一樣迅速地把手縮了回來。但她牢牢地抓住了他,讓他的手在她的乳房上揉動。一會兒,他感到手中的東西發生了奇異的變化,它變得越來越結實越來越飽滿。她張著眼,眼中含著笑意。她的眼睛異常明亮。她的麵孔潮紅,相當動人。老實說,他十分害怕又十分喜歡。他喜歡她的身體,喜歡她裸露在外的形態,他對她的身體有種莫名的親近與羨慕。他真的希望自己也擁有這樣美好的身體,他希望自己是一個有著長長秀發、大眼睛、小嘴巴的女孩。同時他對自己幹的這事十分不安,他內心隱隱有一種羞恥感。

他已記不清他是什麼時候結束這個遊戲的。總之那天結束後,她給了他一大把糖,五顏六色的,像一群奇特的精靈。他遲疑地接過糖。

當他走出她的房間,見到冬日陽光下的植物和建築時,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剛才的一切就像一個可怕的夢。他琢磨她所有的反應,覺得不可思議。他的思想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他剛才做了什麼呀!大人們結婚也是這樣嗎?難道孩子就是這麼生的?那麼她會不會生孩子呢?如果她有孩子怎麼辦誰做孩子的爸爸?我嗎?但他沒見過像他這麼大的爸爸。他突然覺得肩上的擔子驟然加重了。

他對自己很生氣。他厭惡自己剛才的行為。他在黑板上寫道:

張薔是個流氓!

是個混蛋!

然後他又迅速地用手將字擦掉。

他覺得一定有一些難以啟齒的事情正在發生發展。但他無法把握。他非常擔心。他很想問問母親小孩子是怎麼來的這個問題,但他又怕母親知道他的秘密而不敢問。四周安靜極了,安靜得讓人心煩。孤獨與無助此刻糾纏著他。他渴望自己快快長大,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懂得世上所有的事情。

這幾天由於那種無法把握的愁緒積壓在孩子的心頭,他無暇顧及父親的行為了。他覺得自己像一隻東撞西竄的沒頭蒼蠅。他是再不想去吳的房間了。

完全是巧合,有一天,他走在長長的走廊上時,他聽到吳的房間裏突然傳來放肆的笑聲。他不知吳在幹什麼,好奇心驅使他悄悄來到吳的門口,透過門縫他朝裏麵張望。

他一眼認出那個背對著他的男人是他的父親。父親站在吳的背後,他的手似乎在顫抖。一會兒,父親在吳的肩部撫摸了一下,吳又發出輕佻的笑聲。他的父親似乎勇氣大增,他的手向下伸展。放到吳的乳房上。這時吳突然不笑了,她的頭抬了起來,她的眼也閉了起來,他看到父親明亮的頭俯下去。

甚至想也沒想,幾乎是本能地敲響了門。敲了一會兒,門就開了,吳紅著臉來開門。他看到父親氣餒地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他拉起吳的手,說:“快去看,有人從湖裏釣到一隻大烏龜。”

孩子對父親的行為非常失望。父親的形象在他的心裏轟然倒塌。他開始把他知道的所有難聽的稱謂放到父親身上。父親真的是一個流氓啊,一個腐化分子啊,這事要是傳出去,孩子會覺得很沒麵子,那簡直比死還難受。

自從那天他撞門而進之後,不知怎麼搞的父親突然對他和氣起來。父親搔著他的頭,來到孩子身邊,父親平時嚴肅的臉上也開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孩子發現父親笑起來竟然很靦腆。父親拿出一塊錢,揚了揚,叫孩子過去。他說:“拿去,過年時買鞭炮。”孩子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拿這錢,他感到如果他拿這錢就失了節,但不拿這錢又很可惜。最後他還是拿了這錢。他想,即使他拿了錢他也不會放過父親。這事沒人情可賣。

經過權衡,孩子意識到他還是應該到吳那裏去,他不去父親就要去,父親去了這種事遲早會讓人知道,並且他媽就要受傷害。這是他不願看到的。

但這次去吳那裏孩子的心情同以往大不一樣,他心中有了某種惡毒的東西,他見到她的身體再沒有往日那樣暖和的感覺,他見到她的身體有一種邪惡的感覺。幾乎用不著她的引導,他就主動幹了那樣的事。當然他這麼幹時,心中充滿了恐懼。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在水邊玩耍的孩子,突然一雙看不見的手把他拋向深淵,讓他無法呼吸,當他快沒氣的時候,又突然把他托出水麵。他似乎在這種窒息和暢快中上了癮。他嗅到了一種垂死的氣息。要命的是他對這種氣息還十分著迷。每次他在電影裏看到女特務頹廢的人生心中湧出的不是厭惡而是向往,他向往她們臉上的疲憊和高傲,向往她們妖豔的服飾和口中的大麻。

正當孩子無力自拔時,一個人的到來讓他大大鬆了口氣。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但孩子的心中沒有一線陽光,因此在他的眼裏這樣的天氣顯得陰冷而曖昧。他感到周圍的景物充滿了暗示這些暗示。像一間漆黑房間突然開啟了一扇窗,把人的思想引向一個不真實的世界。但他突然發現窗口出現了那個人,那個人把他帶回到現實中來。

那個人是個男人。他的個子很高,肩上的包袱使他看上去更顯高大。他穿著中山裝,顯得整齊而英俊。孩子注意到他的頭發,很黑很亮。

他已經來到孩子的麵前,砰地把包袱放在地上,問道:“吳老師在哪裏?”說完他笑了。孩子喜歡他的笑,他的笑讓人想起山邊的牛,你隻要對牛好一點,牛就會露出這樣的笑來。孩子還聞到了他身上那股火車氣息。他喜歡火車氣息,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