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話後,祝明山才聽見了下方傳來的陣陣江水聲,而且也很明顯地感覺到馬車很頻繁的拐彎,仿佛是在腸道中前進一樣,趙四“嘚-嘚”的馭馬聲夾在江水聲中,聽得出他在這裏神經明顯緊張些。
好在馬車速度很慢,在車中也沒有因為慣性使人東搖西擺,轉過幾個彎後,祝明山感覺到馬車上了一個小坡,碾壓聲由與沙土摩擦的沉悶聲,變成了和木頭才有“咯吱”聲。
“這應該是到趙四說的落虎澗的木橋了。”
祝明山心裏正慶幸著趙四趕車趕得還挺快,才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就到了落虎澗,但馬車就在這時停了下來,趙四馭馬的聲音也嘎然而止。
“趙四……趙四……”
祝明山察覺有些不對勁,喊了兩聲,卻不見趙四回應他,便撩開了車簾張望……
馬車正在落虎澗木橋上,橋下五六十丈便是急流而過的嘉陵江,但本應該坐車頭駕車的趙四卻不見了蹤影,隻有兩匹矮腳馬停下來後便不停地打著噴嚏。
祝明山叮囑朧月留在車廂中,自己走下馬車,四下張望,橋上並沒有有現趙四的人影,倒是懸空五六十丈的高度讓人膽怯。就在祝明山不解趙四怎麼會憑空消失時,突然他在空氣中嗅到了一股輕微的血腥氣。
循著血腥氣飄來的方向,祝明山赫然發現,趙四被一柄鋼刀穿胸釘在橋邊的山壁上,鮮血順著山壁縫隙滴落江中,兩目圓睜,仿佛都不相信自己已經死了。
祝明山心中大呼“不好”,正想回車廂抱出朧月,卻見六七名手持鋼刀的大漢從落虎澗對麵的濃霧中跳了出來。他們立在橋頭,凶相畢露,都是那種殺慣了人命,見慣了鮮血的殘忍冷酷之相,手中鋼刀將霧氣拔來擺去,似乎已經按耐不住,為首匪頭道:“既然來了,何必要走得這麼匆忙!”
祝明山見他模樣,想起曾聽人說,金牛道上常有盜匪殺人掠貨,搶劫完後為了防止告官,經常是不留活口,頓時心中驚歎,莫不是這麼運氣不好,遇上了吧?
便道:“聽聞金牛道鑿山為道,得以貫通全賴有好漢開山劈石,其中辛苦,自然不用多說,我們以此道入蜀,自有買路錢奉給道上的兄弟。還請兄弟們借路通行,給個方便。”
祝明山從懷中取出錢袋,拋到匪首麵前,等候他們答複。也是難為祝明山將這盜匪惡賊的齷齪之事說得這麼冠冕堂皇,但有時人為了保命也顧不得許多了,畢竟這麵對的是殺慣了人的匪賊,今天殺一個,還是殺兩個,都是殺了,多一個兩個的無所謂,劫掠的錢材能供明日揮霍就行。
一盜匪從地上將錢袋撿起,打開一看,裏麵全是龍眼大小的金幣,掂了掂,足有四五十兩重。而這足夠一小產之家十年生活之用。
但這盜匪倒是並不吃驚,拿了錢袋,走到為首的身前,道:“這人如此闊綽,看來就是莊主說的那人,莊主說,那人身邊還跟著個小少年,我剛才聽到馬車裏有動靜,估計就在裏麵……”
匪首將錢袋收入懷中,向旁邊的同夥使了個眼色,他們便將手中的鋼刀提了起來,道:“先生這錢買路綽綽有餘,可是買命卻是少了點!”
祝明山見這夥人竟還是起了殺心,求饒道:“諸位,我們父女並不是什麼富貴人家,往cd府是投親而去,錢財已盡在那袋中,身上再無多半個銅錢,請高抬貴手,放我們父女一條生路!”
祝明山說的言辭懇切,但那匪首卻道:“父女?隻怕不是吧……我聽說這馬車裏麵是一位大人物的孩子,有人出錢,請我們殺了他,你若出得價高,我們也可以不殺他,那就要看你出不出得起錢了。”
祝明山吃了一驚,手按向懷中,問道:“那人出了多少錢?”
匪首答道:“十萬兩黃金。”
祝明山心中已經明了,這十萬兩黃金哪裏會尋常人出得起的,又如何剛巧與祝文山受賄的金額一樣,這夥匪徒又如何知道馬車裏的是祝文山的女兒,一定是永王因為祝文山反告遷怒其子女,不將滿門誅殺,難平他心頭之恨,這才買通了匪徒在金牛道上行凶。
想到此處,祝明山臉上的神色凝重起來。
落虎澗狹窄,江流甚快,嘩嘩的水聲如同刀劍錚鳴。
木橋上,祝明山直盯著這幾個強匪,想著應對之法。一名匪徒看著祝明山書生氣質,麵白如玉,身削體瘦,便想嚇他一嚇,他走到橋欄前,反手一刀斬在其上,那湯碗粗的橋欄便整齊地砍成兩截,“咚嚨”地滾到了祝明山的腳邊。
那匪徒笑道:“等下我也像這般砍下你的腦袋……放心,你給了那麼多錢,我保證不會讓你有痛苦,眼睛一眨,都沒等睜開,你就沒感覺了。”
其實這匪徒隻是想戲弄祝明山,看看他麵臨死亡時驚恐的樣子,卻沒想到祝明山真的把眼睛閉起來了,隻不過他站得很從容,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按在懷中,配合他本來英朗的麵貌,給人感覺很是風雅。那匪徒看得奇怪,不知道這書呆子要做什麼,但也沒有輕舉妄動,畢竟老大還在後麵站著呢。
江流峽穀,氣流紛亂,突然一股山風翻湧,既暴烈,又濕冷,卷下一大片亂葉,亂舞空中,祝明山的衣裳也在風中亂擺,如同烈風中被扯動飛舞的柳葉。腳下江水如奔雷怒吼,頭上旋風如鬼哭狼嚎,祝明山並不為此象所亂,反而這殺人如麻的匪徒有些不安了。
“啊,礙事……”一片沾了露水的落葉粘到了匪徒的臉上,正想摘去……
祝明山按在懷中的手,突然從腰間拔出一柄細長如葦葉,輕薄如蟬翼的銀色軟劍,飛星追月一般,將劍橫在了匪徒的脖前。
“放心,我給了你那麼多錢,你死後在陰曹地府也不會有痛苦!”祝明山“安慰”他道。
其餘幾名匪徒俱是一驚,沒想到眼前這文士樣子的人,居然是個武功的,但那匪首卻笑了笑道:“我就說保護那位的不可能是一個沒有武功的人,沒想到請來居然是國子六君子之一的流雲劍。”
祝明山道:“你我並不相識,怎的知道我就是流雲劍?”
匪首道:“你我確實不相識,但是凡是用劍的人,隻怕沒有人不認得這把流雲劍,和以這把劍成名於天下的國子監六絕之一的祝明山大人!”
祝明山道:“我已辭官多年,什麼國子監六君子不必再提及。”
那匪首笑道:“國子監六君子提與不提,祝先生的流雲劍仍然是當世一絕,我們也不想與先生為難,隻要先生交出那孩子,便可離去,我們絕不阻撓。”
“如果我說不呢。”祝明山隻是稍稍用力,鋒利的劍刃便割開匪徒脖頸的皮膚,嚇得他頭上的冷汗與鮮血一起流下,染濕了衣領……
“那在下即使武功低微也隻好討教國子六絕的流雲劍了。”
說罷,那匪首雙手伸出,曲張成爪,絲絲如匹練的黑氣也從手中冒出,縈繞如蛇。
祝明山眼瞳一縮,倒吸一口涼氣,這匪首使用的功法,他是認得的。它喚作“森羅指”,是東海碧潮莊的獨門武功。
碧潮莊位於東海之濱,百年前原是一夥海盜,在沿海以打劫商船為生,他們行事殘忍凶惡,殺人劫貨,不留活口,甚至還襲擊過東瀛遣唐使的官船。因他們行事猖獗,惹得朝廷出兵圍剿,殘部便投靠了魔門九門之一的千極門。因其人凶悍敢為,為千極門立下了不少功勞,其首領位列為千極門主的四大家臣之一,此後建莊,並得千極門主傳授森羅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