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籲短歎 一夜無眠(2 / 2)

朱穎在加入新四軍時,改換姓名為洪穎。

朱穎說,自從國共開戰之後,中共在1947年初撤銷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和新四軍的番號。將士們摘除了青天白日帽徽,跟山東、華中的一部分八路軍部隊合並,組成中國人民解放軍華東野戰軍(又稱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軍)。朱穎和哥哥、父親,都在華東野戰軍第十二縱隊。哥哥現在是營長,父親是師參謀。

大約是太餓了,薑伯倫一連喝了兩大碗小米粥,吃了三個煮雞蛋。人是鐵,飯是鋼,薑伯倫一下子來了精神,在朱穎的攙扶下居然可以站起來了。

薑伯倫環顧四周,原本這裏是一間教室,牆上還貼著“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八個大字。教室裏躺著、坐著、站著的傷員,差不多都是國民黨士兵。教室正中是一個燒煤取暖的鐵爐子。

薑伯倫對朱穎說:“我在這裏再住一天,明天就可以出院。”

朱穎問:“你要出院?去哪裏?”

朱穎這一問,倒使薑伯倫愣住了。是呀,出院了,去哪裏?一時間,他感到茫然,答不上來。

朱穎說:“爸爸和哥哥聽說你在這裏,明天會來看你。”

薑伯倫一聽,說道:“不敢驚動朱伯伯。朱輝兄是我從小學到大學的同學,如果他能夠來,太好了,我很想聽聽他的意見。”

傷病員太多,朱穎很忙,她扶著薑伯倫重新躺下之後,就去照料別的病人了。

這時候,躺在薑伯倫旁邊的一位傷員,用一口山東話問薑伯倫:“你跟醫生是老鄉?”

薑伯倫回答說:“都是上海人。”

那位傷員說:“上海好地方呀,你一定是選擇第二條路。”

薑伯倫不解:“什麼第二條路?”

原來,昨天一位解放軍指導員到病房做了一次講話,薑伯倫因昏迷沒有聽到。那位傷員轉述了指導員所說的國民黨部隊被俘人員的兩條道路:第一條是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條是回老家。

指導員說:對於選擇第一條道路的,熱烈歡迎,你們將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新成員;對於選擇第二條道路的,特別是老弱病殘的,充分理解,發給路費。

聽罷病友轉達的指導員的話,薑伯倫的內心在劇烈翻騰。自己到底應該選擇第一條道路,還是第二條道路?

薑伯倫問那位傷員:“你打算走哪條路?”

那位傷員道:“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打老蔣!這個房間裏的傷員,差不多都選擇了第一條道路。”

薑伯倫無言以對。他是一個聰明人,也是一個明白人。他知道,國民黨大勢已去,敗局已定。作為警衛營副營長,在邱清泉第二兵團被圍殲的那些日子裏,他親眼看到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的高漲士氣和銳利攻勢,親眼見到了國民黨“王牌軍”的低落士氣和不堪一擊。所以,選擇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是符合時代大勢的選擇。

不過,薑伯倫又一想,他與同室的這些“俘友”不同,他的父親是國民黨少將(他還不知道父親因運送黃金有功已升為中將)。自己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會受到信任嗎?再說,自己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又將會給父親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於是,他退而求其次,決定還是回老家為好。就連身邊的這位“俘友”也說:“上海好地方呀,你一定是選擇第二條路。”可是,如果他就這樣回到上海,他作為“共軍俘虜”而獲釋,有何麵孔見江東父老?上一次,他未經父親同意而跟朱穎同居,父親原諒了他;這一回,父親定然饒不了他,非要拍桌子大罵不可。

他左右為難,思忖再三,長籲短歎,一夜無眠。在這間教室裏,別的傷員發出的是鼾聲、夢話聲、呻吟聲、磨牙聲,唯有薑伯倫輾轉反側,身下的玉米秸稈不住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第二天又是一個大晴天。當東方剛露魚肚色,薑伯倫終於決定,還是選擇第二條路,即回上海。在他看來,雖然自己當了“共軍俘虜”,但最終還是要回到黨國一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