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沉沉地睡去,薑伯倫不知時光的流逝。
在指揮所中了炮彈的一刹那,強烈的火光一閃,空氣中揚起令人窒息的濃密的塵土。那堵倒塌的牆重重地壓在他的身上,尤其是一塊磚頭砸在他的腦袋上,雖然他當時戴著鋼盔,也被砸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轉,瞬間失去了知覺。
大約是一抹陽光照在他的臉頰上,暖暖的,柔柔的,薑伯倫漸漸蘇醒了。他慶幸,在那發炮彈擊中指揮所的時候,他隻是昏倒,沒有死去。
他的耳際,傳來一陣陣痛苦的呻吟之聲。
他慢慢睜開眼睛。天哪,這兒是什麼地方?他正躺在窗邊的地上,下麵鋪著玉米秸稈,身上蓋著軍大衣。他的四周,躺著一個個傷兵。
他這才發覺,自己左臂綁著白色的繃帶。他覺得頭部隱隱作痛,用右手摸了一下,發覺頭部也纏著厚厚的繃帶。
就在這時,他聽見身邊傳來親切而熟悉的女聲,是上海話:“伯倫哥,你醒了!”
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刻,有誰會叫他“伯倫哥”呢?難道是朱穎?!
一個白衣天使出現在他眼前。他幾乎無法相信,真真切切的竟然就是朱穎!
朱穎看上去臉色不像往日白皙,黝黑了些,但是雙頰通紅,顯得非常健康。
“小穎,你怎麼會在這裏?我怎麼會在這裏?”薑伯倫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以為在做夢。
薑伯倫欠起身子,朱穎問:“你的頭還痛嗎?”
薑伯倫答:“隻有一點點痛。”
朱穎又問:“左臂呢?”
薑伯倫答:“不痛。”
朱穎問:“餓不餓?”
薑伯倫已經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有吃過東西,一聽朱穎這句問話,一下子有一種饑餓感,便點了點頭。
朱穎去盛了一碗噴噴香的小米粥,粥裏還漂著一顆顆大紅棗和雪白的花生米。她還拿來一個煮熟的雞蛋。
朱穎把薑伯倫慢慢扶了起來,讓他靠著牆根坐著,然後抓了一把玉米秸杆,在薑伯倫旁邊坐下,喂他喝小米粥。這是薑伯倫這麼多天以來吃到的第一頓熱飯,第一餐“盛宴”,因為在被包圍的那些日子裏,受凍挨餓,沒有吃過一頓安穩飯。
朱穎一邊給薑伯倫喂粥,一邊用上海話跟他輕聲交談著。
朱穎說道:“這裏是河南永城縣城的國民中心小學,成了臨時醫院。傷兵太多,重傷的送永城縣醫院,輕傷的住在這裏。你當時還好,戴著鋼盔,要不就跟著邱清泉一起走了。”
薑伯倫問:“你怎麼知道邱清泉將軍走了?”
朱穎告訴薑伯倫,華東野戰軍從指揮所的廢墟中,發現了戴著將軍領章的遺體,經過俘虜辨認,知道是國民黨第二兵團司令邱清泉。在清理廢墟時,他們找到了昏迷的薑伯倫。華東野戰軍戰士把薑伯倫放在門板上,蓋上棉大衣,抬上軍用卡車,運到永城縣城的國民中心小學。朱穎一看抬進來的竟然是薑伯倫,嚇了一跳。經過檢查,發覺他的左臂有傷口。拿掉他那頂嵌著青天白日帽徽的鋼盔之後,發現頭部右側有血斑,當即對他的頭部和左臂用紗布進行了包紮。薑伯倫一直昏迷著,朱穎擔心他的腦部是否受傷。直至他終於睜開雙眼,這才終於放心。
朱穎說,這裏的老百姓,熱情支援解放軍。這些小米、紅棗、花生、雞蛋,都是鄉親們用獨輪車推來的。這裏幾乎家家戶戶都沒有門板,因為國民黨第二兵團死傷將士太多,要用許多門板來抬。解放軍也有死傷,但是比起國民黨部隊,隻是一個零頭。
薑伯倫一聽,不好意思起來。因為他的枕邊還放著那隻青天白日帽徽鋼盔,自己是解放軍的俘虜,哪有資格享受老百姓支援解放軍的物品?
接著,朱穎告訴薑伯倫,她在上海震旦女子文理學院醫學係重新上學之後,生活還算安定。一天,突然有人找她。一看,竟然是久別的哥哥朱輝。他和父親離開上海之後,都在江蘇鹽城新四軍軍部工作。他這次穿便服穿過封鎖線,潛來上海,是為了采購無線電元件。他從熟人那裏得知,尚賢坊的朱宅在汪偽時被那個姓黃的將軍霸占,後來被作為偽產充公。他打聽到妹妹朱穎住在上海震旦女子文理學院女生宿舍,於是找到她。朱穎跟哥哥一起,從上海來到蘇北鹽城。新四軍正缺醫生,她在那裏加入了新四軍,穿起了軍裝,掛起了“N4A”臂章,成為新四軍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