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男兒誌在四方。眼看著爺爺的腳傷漸愈,身邊又有吳青在側照料,於是薑雨果訂了機票,從台北飛往上海。
對於薑雨果來說,飛往上海,無疑是背水一戰。他甩掉了博士之路,甚至不惜與女友分手,倘若不在上海打拚出一片新天地,有何臉麵見江東父老?
兩點之間,直線最近。上海與台北隔海相望,從台北直飛上海,一個半小時就能到達。然而海峽兩岸的堅冰雖然開始消融,但是仍然橫亙著諸多冰塊。在兩岸“三通”之中,通商、通郵的堅冰已經融化,而通航依然是一座難以逾越的冰山。台灣當局堅持兩岸之間不能直航。這“航”,包括海上與空中航線。這樣,所有的客機與海輪,都必須繞道第三地,走“之”字形路線。薑伯倫當年從上海到台北為父奔喪,飛的是途經第三地香港的“之”字航線。到了薑雨果從台北飛往上海,仍然要走途經第三地香港的“之”字航線。這樣違反幾何學的“曲線飛行”,費時、費油、費錢,卻日複一日在進行。
初唐詩人宋之問的《渡漢江》有這樣的詩句:“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當機翼之下出現上海的高樓大廈時,薑雨果心中湧現了怯情,他“不敢問來人”卻是因為上海對於他來說,是一座陌生的城市。
當薑雨果從空橋走進上海虹橋機場的時候,他的第一感覺是既熟悉又陌生:說熟悉,那是因為耳際飄來熟悉的“阿拉阿拉”的上海話;說陌生,那是機場指示牌以及廣告上,有好多他不認識的字,因為大陸用的是簡體字。
當薑雨果推著行李車走出上海機場時,看到一位二十五六歲的小姐舉著“薑先生”三個字的牌子(所幸這三個字的簡體字與繁體字一樣),便趕緊走了過去。她長發,大眼睛,打扮入時,那雙高跟鞋使她本來就高的個子顯得更高。她上身穿一件淺咖啡色襯衫,下身穿一件深咖啡裙子,顯示她對於咖啡情有獨鍾。
女生用普通話問候薑雨果:“薑先生,你好,歡迎你來上海!”
薑雨果用上海話回答:“謝謝。儂是章靜小姐?”
女生似乎聽不懂他的上海話。薑雨果改用普通話說:“謝謝。你是章靜小姐?”
女生答道:“正是。請隨我來,一起乘出租車。”
薑雨果說:“哦,乘‘叉頭’。”
章靜感歎道:“上海話真難懂,怎麼會把計程車叫作‘叉頭’?”
薑雨果笑道:“‘叉頭’是英語‘Charter’(包租)的音譯。上海很早就開埠,大批洋人湧入,所以西化程度要比台北高。台灣被日本統治了50年,台北的日化程度要比上海高。”
聽薑雨果這麼一說,章靜才明白“叉頭”的來曆。
薑雨果新來乍到上海,怎麼會知道對方姓章名靜?章小姐怎麼會前來機場迎接?
這一切,開始於台灣大學旁邊羅斯福路的寶島咖啡館。羅斯福路是以美國總統羅斯福的名字命名的。薑雨果喜歡喝咖啡,常與女友錢之英在那裏約會,一邊用小銀匙攪動著倒進咖啡裏的牛奶、白糖,一邊用上海話聊天。
那天,薑雨果跟錢之英聊起了他怎麼會愛上喝咖啡:那是在考高中的時候,熬夜溫課,瞌睡連連。一位同學告訴他,喝杯咖啡就能驅乏提神。他從便利店買了一袋咖啡,衝泡之後,又苦又澀。他像喝中藥似的喝下這杯咖啡。不料,喝過咖啡後的他精神振奮,果然把瞌睡蟲趕跑了。從那以後,他喜歡上了喝咖啡,尤其是喜歡到咖啡館喝咖啡。
“不好意思打攪一下,你們是上海人?”一天,那裏的老板發現,這對青年男女講的是上海話。老板五十來歲,留著絡腮胡子,前額的皺紋像有軌電車的軌道,看上去顯老,仿佛已經六十多。這也表明,老板是商場上的辛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