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繼母的長談(2 / 2)

就在這時,孫麗媚走進書房。她拿起大衛杜夫火柴,嚓的一聲,為薑伯倫點燃雪茄。

薑伯倫一邊說“不敢當”,一邊注意到孫麗媚穿一身藕色套裝,衣袖上的黑紗已經取下。

孫麗媚在書桌對麵坐了下來。

“伯倫,好不容易回到台北,不走了吧!”孫麗媚開門見山,說道。

“我剛……”薑伯倫大口地抽了一口雪茄,沒有回答。

“男主外,女主內。”孫麗媚說道,“你父親在世,他是一家之主。他故世之後,缺一家之主。雖然按照輩分,我在你之上,但是畢竟我乃女流之輩,向來是‘女主內’。”

薑伯倫依然隻顧抽雪茄,默默傾聽著。

“你不同於那些來自大陸的偷渡客。偷渡客在台灣沒有正式身份,隻能打黑工,掙點辛苦錢,然後遭驅逐,送回大陸。”孫麗媚繼續說,“你本來就是從台灣出去的,青田街派出所的戶籍冊上有你的名字。雖然你的戶籍被注銷,但是可以申請恢複。一旦恢複戶籍,你就可以領到台灣身份證,成為台灣公民。”

薑伯倫仍然沉默。

這時,孫麗媚走向放在書房一角的保險箱,打開,從中取出一個信封。

孫麗媚把信封遞給薑伯倫。薑伯倫看到信封上豎寫著五個筆跡熟悉的毛筆字:薑傳賢遺囑。

薑伯倫連忙把雪茄擱在水晶煙灰缸上,用雙手恭恭敬敬接過信封。

孫麗媚請薑伯倫打開信封,閱讀父親遺囑。

薑伯倫閱畢,孫麗媚說,“你父親雖有兩子,無奈仲理已經故世多年。雖說我作為他的妻子理所當然享有財產繼承權,而你作為他唯一的兒子,也同樣享有財產繼承權。他在遺囑中已經寫得清清楚楚。至於孫子薑鍾書,是隔代繼承人。”

孫麗媚提及的仲理,即淡水墓碑上刻著的“薑仲理先生、馬翠姑女士伉儷之墓”中的那個薑仲理,薑伯倫的同父異母之弟,薑傳賢與孫麗媚所生的兒子。

馬翠姑原本是薑仲理的元配之妻。薑仲理去世時,薑伯倫在台灣正單身——1949年在國民黨大潰退時,薑伯倫的元配之妻崔美芳身懷六甲,無法跟隨國民黨大軍前往台灣,隻得留在上海。從此海峽阻斷,音訊全無。薑傳賢見馬翠姑無依無靠,而薑伯倫則孤單一人,便讓馬翠姑嫁薑伯倫。當時,薑傳賢說,在中國,向來有兄死弟繼嫂之規,你是兄繼弟之婦,反正也一樣,都是一家人。盡管當時薑伯倫並不願意,無奈“子從父命,孝矣;臣從君命,貞矣”的古訓,使他從小就打上父命不可違的深深烙印,也就接受了。不料,馬翠姑命薄,翌年在生下薑鍾書之後竟難產而亡。薑傳賢讓馬翠姑與薑仲理同穴而葬。在薑傳賢看來,反正薑伯倫還可再娶,以延續薑家命脈。這樣,薑伯倫也同意馬翠姑與薑仲理在淡水建伉儷墓。薑府內的種種“不足與外人道”的內情,孫麗媚一清二楚。

孫麗媚說,薑傳賢作為國民黨高級將領,收入甚豐而自奉甚儉,他的遺產足以使薑伯倫後半輩子衣食無憂,即使薑伯倫在台北薑府做寓公,終日無所事事,優哉遊哉。

薑伯倫雙手十指互相頂著交錯在胸前,雙眉緊鎖,沉默不語,表明內心極度糾結。

孫麗媚見此狀,知道要讓薑伯倫有一個思索的時間、轉彎的餘地。她自忖麵對薑府如此優裕的生活,料定薑伯倫必然選擇留下。

她需要薑伯倫。因為她跟孫子畢竟隔了一代,何況孫子、孫媳白天上班,曾孫上小學,老劉忙著掃地做飯,偌大的薑府空蕩蕩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她跟薑伯倫雖說是母子,但隻相差幾歲,如同姐弟。正因為這樣,她極力勸說薑伯倫留下。

她收好薑傳賢遺囑,依舊放回保險箱,一聲不吭退出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