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卷淚凝《枯樹賦》(2 / 2)

大陸方麵對於赴台奔喪,一直持支持態度。但是上海公安部門一看薑伯倫這名字,如同薑傳賢生前所料,說是要請示之後方能答複。

薑伯倫心中咯噔一聲,含淚離去。他明白,作為有“案底”的他赴台奔喪,上海公安部門為什麼要向上請示。

台灣方麵倒是很快作出回複。薑鍾書通過香港友人發來電報告知,台灣入出境管理局以為,薑伯倫的妻子蕭瀟、女兒薑霄非薑傳賢直係親屬,且在台沒有戶籍記錄,不符合入境規定,不能赴台。至於薑伯倫的入境手續,正在辦理之中。薑伯倫原本打算借奔喪之機,攜眷赴台,一去不複返。既然台灣方麵不許他的妻女入境,他那就改變計劃,料理父親喪事畢,再重返上海。

出乎薑伯倫的意料,大陸方麵也很快作出回複。上海公安部門通知,可以批準薑伯倫一家三口赴台。由於台灣隻準薑伯倫一人入境,薑伯倫改為一人申請赴台。上海公安部門又通知薑伯倫,老朋友朱輝先生近日將跟他見麵,作一次行前談話,便可放行。

這位朱輝先生確實跟薑伯倫交情匪淺。自從他二十多年以“非法途徑”從台灣潛入大陸,前前後後跟朱輝先生見麵不下數十次。

看來薑伯倫一切順利。薑鍾書來電說,父親的行程一旦確定,他便請香港友人買好從上海途經香港前往台北的往返機票,從香港快遞到上海。

薑鍾書打算也像梁實秋那樣把薑傳賢的遺體冷藏起來,等到父親從上海來到台北,再舉行葬禮。可是薑伯倫請香港友人回了電報,告知葬禮不必等他。

其實,海峽兩岸都破例給薑伯倫赴台北奔喪提供了方便,而薑伯倫卻故意磨磨蹭蹭,推說大陸方麵的赴台手續沒有辦妥,盡量拖延著。照理,他得知父親悲訊,歸心似箭,恨不得立即插翅飛到台灣,可是他有他的難言之苦。他不願在父親葬禮上公開露麵。他已經二十多年沒有去台灣,乍一露麵,父親的葬禮無疑將變成他的新聞發布會,他勢必要不斷回答親友們關於他怎麼會去大陸以及這些年在大陸怎樣生活等種種問題,而這些問題對於他來說是既敏感而又尷尬。

也就在那些欲走而又未走的日子裏,薑伯倫的內心備受煎熬:妻子蕭瀟總是淚眼汪汪,向隅嚶嚶而泣。每看到蕭瀟長籲短歎,他心似刀絞,痛苦萬分。

他跟蕭瀟是半路夫妻。屈指算來,他跟蕭瀟結婚,已經是他的第三次婚姻。薑鍾書的母親馬翠姑,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在馬翠姑之前,還有一次他不願提及、“埋藏於心底”的婚姻。

他跟蕭瀟是患難夫妻。他跟她是在人生的低穀中相遇。他這個國民黨的將門之子,奉命從台灣潛入大陸而淪為階下囚,不名一文,痛不欲生。她是寒冬裏的臘梅,芳容入眼,清香入肺,沁人心脾。她與他攜手走過“文革”的暴風驟雨,不離不棄迎得風雲過後的彩虹。

蕭瀟這幾夜輾轉反側,分明透露了她的擔憂:倘若他一去不複返,隔著海峽,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別看他在海峽此岸,他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仿佛低人一頭,而到了海峽彼岸,他呼風喚雨,居豪宅,錦衣玉食,趾高氣揚,豈肯重回此岸。

難道他是秋風,把樹葉擄走,卻又將把它無情拋棄!

看到薑伯倫同樣夜不安眠,似乎他非無情無義之輩。蕭瀟終於想通:強忍淚水為薑伯倫整理行裝,願他一帆風順。人生苦短,聚聚散散,悲悲歡歡,乃是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