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傭“上海妹”的來曆(1 / 2)

吳青,粗眉大眼而五官端正,高挑豐滿的身材,臂圓腿壯,皮膚略黑但光潔瓷實,一望而知是擅長幹體力活的女人。她的一頭烏發又長又黑又亮,無奈她是下人,平常挽個馬尾辮或者盤個丸子頭,隻有隨主人外出時才把紮起的頭發放下來。瀑布般的長發奔瀉而下,隨風飄逸,倒也嫵媚動人。

吳青能夠講一口正宗上海話,卻並非正宗的上海人。準確地說,她是會講上海話的河南姑娘。她能夠從河南來到台灣,走進薑府,可謂傳奇。

那是“文革”的上山下鄉歲月,她的母親當年作為上海知識青年插隊落戶到了河南,跟河南農民結婚生下了她。母親為她取名吳青,這“青”字取自知識青年中的“青”字,而“吳青”則意味著母親當年“無青春”。

母親期望女兒長大之後能夠回上海,所以從小教她說上海話,做上海菜,母女倆在家總講上海話。

吳青20歲那年,一個回河南老家探親的台灣老兵看中了她。台灣老兵打了一輩子光棍。比她大了整整四輪——48歲。老兵答應給她家一筆禮金。聽說能夠借此去台灣,家貧如洗的吳青咬咬牙就答應了。她除了曾經跟隨母親乘坐綠皮火車去過一趟上海之外,什麼地方也沒有去過。吳青第一次乘坐飛機,第一次見到機翼下藍寶石般的台灣海峽,那種興奮之情像一鍋沸騰的水。

到了台北,吳青隨老兵來到台北市信義區與大安區交界處的山莊,那沸騰的水一下子結成了冰。紅色柵欄門之側的水泥門柱上,刻著“大我山莊”四個字。這山莊之名頗為好聽,其實真正的名字是屬於“國防部”的“大我退舍”。所謂退舍,就是台灣當局為退伍孤身老兵建造的集體宿舍,每人擁有小小的一個房間而已,又舊又破,又亂又髒。

這裏南腔北調,東北的、山西的、四川的、浙江的,不少是傷殘老兵,終日圍坐在麻將桌旁消磨時光,蹣跚地走著人生的最後一程。大約是年歲相差太大,那個河南老兵在人前總稱吳青是從河南老家帶來的侄女,吳青也總是跟那老兵講一口河南話。好在老兵們大都到了老眼昏花、思維遲鈍的地步,誰也沒有深究河南老兵身邊的這個年輕姑娘究竟是什麼身份。在老兵眼裏,她不過是一個“陸妹子”。老兵們從大陸探親歸來,帶回一個陸妹子,司空見慣。不論是湘妹子,還是川妹子,一概被稱之為“陸妹子”或者“大陸妹”。吳青心裏明白,她生活在這群日暮途窮、坐以待斃的“榮民”(台灣稱退伍軍人為“榮譽國民”,簡稱“榮民”)之中,也“無青春”了。

隻有到了派出所(台灣自從日本統治時代起,稱警察局為派出所),辦理戶籍登記手續的時候,河南老兵才亮出在大陸與吳青結婚的相關文書。吳青在大我退舍過著“無青春”的日子,好不容易盼到入籍、領到台灣身份證,年已古稀的河南老兵卻一病不起。

河南老兵的朋友們叫來救護車,送他前往台北石牌的“榮總”。榮總,也就是台北榮民總醫院。吳青作為親屬,隨救護車一起來到榮總,照料河南老兵最後的日子。榮總的高級病房,如同五星級的總統套房,那是蔣介石、何應欽、閻錫山、白崇禧他們生病時住的。普通老兵住的是普通病房,一間大屋子裏二三十張病床,哎喲之聲此起彼伏。吳青日夜守護在河南老兵病床前。晚間,她在兩張病床之間窄窄的過道上鋪一草席,和衣而眠,權且挨過一夜。她盡心盡力護理河南老兵,喂飯喂藥細心細致,端屎端尿從不嫌棄,得到護士們的一致讚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