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餓,勿餓。儂汰車子去!”薑伯倫也用上海話回答。雖說是在台北,上海話仍是薑府的通用語言。薑伯倫跟兒子、孫子也講上海話。看到吳青沒有閑著,薑伯倫心中暗暗高興。
那輛賓士轎車,原本是薑伯倫的坐騎。他上了年紀之後,如果去近處,就拄著司的克步行;稍遠,就請“阿黃哥”幫忙——台灣的計程車(大陸叫出租車)清一色是鮮黃色。隻有去拜訪有身份的朋友,他才自己駕駛或者讓女傭吳青駕駛賓士轎車前去,以顯示身份。孫子薑雨果常年在上海做生意,偶爾回來,就開這輛賓士轎車在台北辦事。至於兒子薑鍾書,有一輛新購寶馬轎車作為座駕,用不著這輛有點老舊的賓士。
走過前院小徑,便是一幢上了歲數的“L”形平房——日式別墅。這“L”,其實是橫躺著的——“┓”,迎麵是四間朝南的平房,即客廳(兼餐廳)、書房、主臥、次臥,側麵是三間朝西的平房,即兩間臥室,還有一間前半部分是廚房,後半部分是用人房。
除了“人”字形屋頂上鋪著的日本灰瓦之外,便是木柱、木梁、木壁、木地板。這種木結構日式別墅,一望而知是日治時代——日本殖民統治台灣時代所建造的。當時,日本政府為在台的日本高級文官、專家建造了獨幢宿舍,所以格外考究、精細、舒適。別墅外牆,用的是名貴的檜木,耐曬又耐雨,沒有半點變形、腐爛,後來隻是用白色的塑鋼窗戶更換了原先的木窗而已。至於室內,用的是杉木。考慮到台北的潮濕多雨,整個別墅淩空於木樁之上,大約離開地麵半米高,以便地板之下能夠通風。即便是在台風光臨的時候,別墅的地板也不會浸泡在水中。除此之外,廚房之下還有一個頗大的地下室,用來儲存物品。在廚房之側,有一間隻有頂篷的小木屋,那便是車庫。
客廳正中,懸掛著鑲著金色邊框的薑伯倫父親身穿國民黨陸軍中將軍服的巨幅威嚴遺照。父親是黃埔軍校四期的畢業生,向來以校長蔣介石為楷模。就連拍這張照片時,也摹仿蔣公戎裝照的姿勢,胸前掛滿耀眼的勳章,眼睛注視右方,而戴著白手套的右手按在腰間軍刀的把手上,仿佛隨時準備揚眉劍出鞘。這幀將軍照片向每一位來訪的客人宣示宅主的凜凜威風和顯赫身世。
在客廳兩側的木壁上,還掛著兩幀合影照片。其中一幀照片,是兩人合影,一坐一站。前坐者一眼就可以認出,蔣介石也。後麵的站立者,二十幾歲,細細辨認可知那是薑伯倫父親。照片下方有一行小字:“民國十八年(即1929年)二月於九江大本營”。另一幀照片則是三人合影,中間的是蔣介石,左側為薑伯倫的父親,右側則是一位上了年紀的紳士。照片下方同樣有一行小字:“民國十八年二月於九江大本營”。那位紳士,在台灣鮮為人知,而在上海灘則鼎鼎大名——虞洽卿,上海大亨也。上海的南北主幹道,今日的西藏路,當年便曾命名為“虞洽卿路”,足見此大亨之大。能夠在1929年跟蔣總司令合影,能夠與上海大亨虞洽卿合影,表明薑伯倫父親也來曆不凡。
正因為這樣,薑伯倫喜歡在老爺子的照片前跟客人攀談,雖說他本人的軍旅仕途風風雨雨、崎嶇坎坷,無法跟老爺子相提並論,隻能沾著先父的餘蔭罷了。
兒子薑鍾書和孫子薑雨果原本住在朝西的兩間平房。後來,薑鍾書嶽父過世,薑鍾書遂與太太一起遷往太太的娘家,以便照料年邁的嶽母。孫子薑雨果則長期在上海。於是這兩間平房成了他們前來看望薑伯倫時的下榻之所。平日,偌大的房子隻有薑伯倫與女傭吳青雙雙廝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