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陽光衝破層層雲朵,自東方緩緩升起,雲霧與光的神秘結合,使得整個皇城籠罩在一股紫氣東來的奇妙景色中。眾人皆道這是有德明君的功績,是上天的讚揚。
這玄幻的景象我也看見了,附和地稱讚了幾聲。倒不是我因為父親的冤案而對景帝有所不滿,事實上,最後下旨的是當今的皇帝,但當初定下基本處置框架的是已故的先帝。我之所以沒什麼心情,著實是因為今日製墨錠的班子裏來了個小魔。
這魔人的精怪也是個太監,卻享受著異常尊貴的品級。今早王福公公將他親自送到製作墨錠的工坊來,臨走時對我萬般叮囑,大意是莫讓他累著,莫讓他冷著,要注意他別渴著,若我能替他吃飯、走路、出恭,估計王公公定會安排我替他操辦。
王公公如此認真交代,我自然將他當作祖宗一般伺候,隻是沒想到他真把自己當祖宗,在工場裏指手劃腳。這工場地方不大,但雜物巨多,偏偏每一樣都是要緊的東西,忙起來時就放在地上,個個都成了隱形安全殺手。
“林公公,這邊走。”我將砍下的柱子小心翼翼地推到一邊。
“林公公,小心頭頂”我把十尺長的模具擺好,小身板壓在模具上,深怕它不樂意倒下來壓壞了這小祖宗。
“林公公……”
“林公公……”
不知這新來的公公是好奇寶寶還是故意惡整我,總之他從東頭走到西頭,又從西頭走到東頭,來來回回七趟後,還不肯坐在某處歇息。
我早已累的不成樣子,心裏又記掛著墨錠的進程,可麵上卻不敢表露一絲不滿。
哎,這便是身為下等奴才的悲哀。
就在我為這永無完結的折磨痛苦的時候,小國子顛顛地從模具室走來,手上捧著剛剛打好的最新模具。我隻看了一眼,雙目便離不開這東西,雖然隻是個死的樣子,但此墨錠墨底圓形,四周雕飾著蒼勁的群竹,間或螺旋式弧線,固然樸素,但卻大氣。整個模具最具特色的便是這竹子,有著一股恣意汪洋的豪情,卻又藏在溫潤的外表之下,蒼勁的竹葉在竹枝中愈發醒目。
“好一個依依君子竹!”我經不住讚歎出聲,兩手更是下意識地在那模具上輕摩,“這是誰的手筆,畫出如此好的圖案。”
模具是依照圖畫打磨出來的,畫好模具才能形佳,當初替慧妃製的墨錠是請的宮內畫師畫的,雖然不錯,但與這相比卻是天上地下的差別。
“你以為他是君子竹?”身後的林公公傲慢地問到。
“自然如此,這竹子就是君子,外表溫吞,但內心有著一股旁人無法壓倒的氣,奴才真是好奇,畫這竹子的人會是如何的氣貌。”因得到這佳物,我也就忽略了他口中的幾分淩人的氣勢,細細觀賞了幾下,便小心翼翼地遞還給小國子。
“小國子,鎖到櫃子中,派專人看守,這可是寶貝。”
我的一派猶如聖物的表情引來後頭的一陣譏笑,“這東西沒什麼稀罕的,我那兒就有百十來個,王公公說你是製墨錠的專家,看來,也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
別和一個孩子計較,別和一個孩子計較,這句台詞在我內心不停地翻騰。“我還以為來這兒能看到什麼稀罕的工藝,沒想到就是個濫竽充數的人在這兒騙吃騙喝騙名氣。一個什麼爛模具,還當成了寶貝。”令人憤怒的娃娃音再度出現,間著一個“哼”作為結束音。
這話宛若一把剪刀,將我腦中最後一根弦硬生生地切斷。
“林公公,奴才是見識淺薄,但還不至於濫竽充數。”我低頭淡淡地說,“模具做好了,奴才也要開始忙了,怕伺候不了公公,公公是個內行,沒了奴才這礙事的,定能指導出好的墨錠。”
話一說完,也不顧那林公公的娃娃臉變了樣子,便轉身領著小國子向模具間走去。幹幹留著那公公在那兒唱獨角戲。
“餃子哥,你這麼做怕不妥吧。”小國子捧著模具,略微有些擔憂地看了看我,見我表麵上依舊風平浪靜,又加了句“這林公公來頭怕不小,餃子哥要不我們回去道個歉?”
我這人雖然平日裏卑躬屈膝的很,但或許是被父親影響,對工藝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情。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我皆可容,唯有對我熱愛的工藝的詆毀,讓我無法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
事實上,當我轉身回歸理智後便已後悔,但木已成舟,便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小國子沒事,一切隻待那墨錠做出來。”
口裏安慰著他小國子,雖然麵上波瀾不驚,但心裏久久無法平靜。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隻希望這林公公是君子了。
事實證明,這林公公雖然是個君子,但卻有些年輕的小人兒雞腸,愣是將我平靜的製墨錠生涯倒騰成了鬥誌、鬥智、鬥知的漫漫無涯的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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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剛過,還來不及歇息一刻,負責練煙的三位大師傅便將我團團圍住,“虎視眈眈”地望著我,甩出一個個問題。
“孫公公,這練煙的爐子可不正宗,我要的是上等的徽山磚石打磨而成的千年古爐,你看看,現在這爐子,算起來也不過就百年的光景。”胖嘟嘟的牛師傅漫意地擦了擦爐子的邊沿,沾了點爐灰的中指在我麵前不停的擺動,嘴角含著譏笑。
“孫公公,這計時的家夥可不準,依照我們福鼎齋的規矩,便是這半個時辰都要分成一百個等份,你這器物可不行,若是記錯了時間,誰擔得起這責任。”負責時間控製的楊師傅晃著手上的沙漏,大有要將它摔在地上的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