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院長許諾的答謝宴請很久之後才落實。原因是他一直想說通許劍把仝局長請來。曹院長打算在本院開拓法醫業務,這當然得在公安局有硬關係。他想借許劍來打通這個路子。但許劍這次堅決不答應。他說:
“院長你別難為我啦!上次也就是衝你的麵子,我才厚著臉皮求他。以後就是我兒子犯事被抓,我也沒臉求他了。”
曹院長看他確實是天性如此,不再難為他,隻好退而求其次,通過胡老板邀了仝寧的夫人出席。胡老板的公司叫“金達房產開發有限責任公司”,股東中有鄭孟麗的父親,股不多,五六十萬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胡老板送的幹股,或者叫權力股,不出錢,隻分紅,當然也不能把股份換成現金帶走。所以胡老板出麵邀她,她總要給個麵子的。
這個星期六,曹院長打電話給許劍:“宴會就定在今晚了,在金都飯店的金爵廳。小許我沒邀你夫人,因為今天席上有胡明山,那個狗日的,一張口就是黃段子,小宋是水晶瓶裏開的花,別讓他熏壞了。”他補充道,“仝局的太太很忙,說好隻在席上待一會兒,酒過三巡就要離開的。”
許劍想這是局長太太的做派吧,她能有多忙?聽說仝寧當正局後把她調到博物館,基本是掛名,上班不上班都是一份死工資,不至於忙到連一次酒席都坐不到頭吧。他沒有說這些,隻是和院長開玩笑:
“院長,我早說過你別請了,把這個錢折成我們科的分紅就行。”
“一碼是一碼,你別給我往一塊兒攪。”
晚上他坐著院長的車到了金都。金爵廳相當豪華,麵積很大,還辟有一個密室。屋裏擺著一套真皮沙發,巨大的餐桌上擺著純銀餐具,頭頂是大型水晶吊燈。四個高挑個兒的小姐一溜兒排在旁邊,穿著分岔很高的旗袍,個頭和模樣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活像四胞胎。
除了仝夫人,其餘的客人大都到齊了。今天這一桌共有十人,除仝夫人、曹院長、許劍、胡明山外,還有曹院長的娘家二舅薛法醫,一個幹枯的老頭,看樣子可不止五十八歲,穿著很古板,中山服怕是有二十年了。這老頭顯然不大會來事,屬於家鄉話叫“料薑石”(岡坡地中常有的表麵粗糙的石頭)的脾性。按說許劍幫他出了力,今天又是專門的答謝宴請,作為受惠者,他該主動向許劍做點表示吧。但曹院長為兩人介紹時他隻是擠出笑容,和許劍握了手,沒有說一個謝字。大概他認為那是他院長女婿的麵子,他隻用感謝外甥女婿吧。
其他五人雖然都穿便衣,但大都是本市蜇龍區公檢法係統的,特車廠歸屬這個區管轄。其中有區法院經濟庭李庭長、區公安分局經警隊王指導員、劉隊長,區檢察院反貪局的張科長,一位姓萬的律師,都是曹院長經常打交道的人。曹院長說:
“局長夫人馬上就到,咱們先入席吧。老胡,你安排座位。”
許劍曆來討厭類似的酒席,因為席間座次都是按官職嚴格排序的,比梁山泊的座次還要嚴。他這個內科主任,又屬於沒實權的技術職位,向來隻能分到“白日鼠”白勝那個末座。他倒不在乎上座末座,討厭的是排座位時的等級森嚴和假意謙讓。他甚至偏激地對朋友說,什麼時候中國酒場的座次等級被淡化,中國社會才有希望。這會兒他非常自覺地占據了最下的座位,說:
“不管你們咋排,我坐在這兒就不動了。”
這是許劍慣用的、預防尷尬的老招式,但今天老胡不依,死拉硬拽地把他推到主人旁邊,說:
“今天咱們不論官位,隻論貢獻。你們幾個庭長隊長的得委屈一點兒,有啥不是,算在我老胡頭上。今天曹院長是主人,仝局夫人是主賓,下邊就輪上我許哥。曹院長二舅這件事,全憑許哥一個電話,一個電話就把事兒辦妥啦。透個底吧,許哥是仝局的鐵哥們兒,少年時過命的交情。他還是特車廠有名的神醫,遠近誰不知道?就拿我那次得‘纏腰龍’來說……”
許劍忙打斷他:“老胡你省省吧,別叫我臉紅啦。你別吹了,我坐這兒還不行嗎?”
大概是“仝局鐵哥們兒”這個官職也有震懾力,其他幾個都愉快地接受了老胡的安排,坐定了。曹院長喊過服務小姐,簡單地交代:
“就上388元的魚翅粥吧,其餘由你們安排。做好準備,等主賓到後馬上上粥,她今天有事不能多停。”
小姐出去安排了。許劍乍一聽院長的安排,有點納悶:這麼高檔的飯店竟然有388元的廉價包餐?多虧他沒問,也就沒有出醜。後來知道是每碗388元,一桌3880元,其他飯菜就屬於飯店贈送了。
不一會兒,飯店導引小姐滿臉笑容地推開門,左臂平舉,引著一位女士進來。滿桌的主人客人都站起來到門口迎接。這是許劍多年不見的鄭孟麗,按年齡算她已經四十一歲了,但保養得很好,身段窈窕,麵部皮膚光滑細膩。一身穿戴都是名牌,雖不張揚,但打眼一看便是一個詞:精致。從頭發、皮膚到穿戴,沒有一個細節不到位。
老胡同她最熟,咋咋呼呼地迎上去:
“歡迎歡迎。今天咱不稱局長夫人,那太外氣,俺們都稱你t局嫂,吧,仝局的夫人自然就是局嫂啦,你比我們年輕也是嫂子。你說對不對?現在請局嫂入席。”
鄭孟麗笑著坐上主賓位。老胡做介紹:
“這是特車廠職工醫院曹院長,如今那兒也是股份製了。平時都說我是企業家,那是瞎蒙的。我那營生,叫幾個臭苦力,拎兩把瓦刀就能整。曹院長才是真正的企業家,高技術的,他的醫院光設備就幾個億,有些設備比市中心醫院都先進。局嫂你眼光高,你說這是不是真正的企業家?”
鄭孟麗和曹院長握手:“久仰。”
曹說:“我們醫院已經徹底與工廠剝離,歸到地方了。以後少不了麻煩局嫂。”
鄭孟麗忙說:“我家老仝從不許妻子幹政,忙是幫不上的。不過你以後到我家,我一定熱情招待。”
曹院長笑:“這不就是最大的幫忙嘛。我這兒先謝了。”
輪到介紹許劍,他先把手伸出來:“鄭姐你大概不認得我了,我可認得你。咱們是前後屆的同學,你是前一屆的校花,男生們尤其是低屆男生們向來把你視為天人的。”他補充道,“我知道你與宋晴比較熟,她是我愛人。”
“啊哈,小宋的愛人?那是我後一屆的校花,原來讓你給摘走了。你是……”
“噢,忘了說名字了,我叫許劍,現在曹院長手下當醫生。”
鄭孟麗思索片刻,平淡地說:“是的,許劍,我想起來了。”
事後許劍回憶,從此刻起鄭姐的麵容就變冷了,但當時大家都沒注意到。老胡又把剛才的吹噓重複了一遍,當他說到“仝局的鐵哥們兒,一個電話就把事擺平了”,鄭孟麗扭回頭,淡淡地對曹院長說:
“看看,你哪兒還用麻煩我,以後有事找小許就行嘛。”
曹院長聽出局長夫人的不快,一時有點語塞。席上眾人都朝老胡看,認為老胡那句話說得不妥。隻有許劍能猜出她不快的真實原因:恐怕與仝哥和自己的特殊關係有牽連。看來鄭姐已經知道仝寧當年諸位金童的名字,這會兒是在吃醋。他機敏地接過話頭:
“甭聽老胡瞎吹,他的話能信?開平方還得再除上十。我與仝哥二十幾年沒見麵了,上次他到醫院視察時偶然碰上,說了兩句話,當時曹院長在場,就非逼著我找仝哥說情。我當時就說過,隻此一次,下不為例,下次就是我兒子犯事蹲笆籬子也沒臉找仝哥。不信你問問曹院長。”
老胡粗中有細,體會到這裏可能有情況,忙說:“對對。事成之後曹院長想答謝仝局,小許死活不去邀請,後來才讓我出麵,邀你當仝局的代表。”
鄭的表情釋然了,沒有再多說。老胡又繼續介紹其餘六位客人,他們全是公檢法係統的,但鄭孟麗不認識的居多。曹院長暗地裏有些失望,在邀請仝局出席的打算落空後,他特意托老胡把仝夫人邀來,以便為以後的走動埋下伏筆。但一圈客人介紹下來,這位局嫂有多深的水,曹院長已經心中有數了,按眼前的情形看,這位局嫂的確不大幹政。果真如此,今天的宴請就收不到實效。
大家人席,酒過三巡,說了一些閑話。曹院長很精明,沒敢在席上提對許劍的感謝,隻是反複感謝局嫂的光臨。但鄭孟麗一直神情落寞,對席間的交際心不在焉,弄得酒席氣氛一直調動不起來。她時不時轉過目光,對許劍瞟一眼,弄得許劍如坐針氈。魚翅粥上來了,每人一小碗米飯,上麵撒了一層魚翅,吃起來味道兒倒不錯,不過也就那麼一兩口的。鄭孟麗用小口吃完粥,隨即站起身:
“真對不住,我不能終席了。非常抱歉,不過我事先對主人告罪過。”
主人說:“對,局嫂事先說過的,您忙,請先走吧。來,大家再敬局嫂一杯。”
鄭孟麗幹了最後一杯,翩然而去。大家把她送到樓道口後止步,曹院長和老胡則一直把她送到樓下。回來的路上曹院長頗為搖頭,他沒想到這位局長夫人竟是如此“不開麵”,全沒有領導太太的風度,弄得整個宴會跟著她冷場。看來今天邀她出席是一大失策。回到酒席上,曹院長鼓動道:
“仝夫人走了正好,有她在,場麵氣氛烘不起來。現在該老胡顯本事了,我給介紹一下,老胡是民間文學大師,黃段子專家,正在編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時期酒場黃段子全集》,下一屆諾貝爾文學獎已經內定是他了。老胡,這會兒沒有女士了,把你的牛黃狗寶都掏出來吧。”
老胡看看牆邊四位美貌小姐:“誰說沒女士?這四個都是不長茶壺嘴的。不過她們久經沙場,早就有免疫力了。你們說,”他問四位小姐,“我說得對不對?”
四個小姐隻是笑,為首的一個說:“先生你們隻管講,我們耳朵不好使。”
“那我就開始了。今天席上有三個醫生,我就單講醫院的段子吧。”
段子一:有個公主得花癡病,鬧得後宮夜夜不安。皇帝請來最有名的太醫,開了藥方後又寫出藥引:壯士三千。皇帝從虎賁禦林軍調來三千虎狼之士交到後宮。果然公主立即痊愈了。皇帝高興,到後宮探望,見牆邊臥著三千人,個個赤身裸體,半死不活,有出氣沒進氣。皇帝驚問這是為何?太醫稟報:“我主不必驚慌,這些隻是拔盡了藥力的藥渣。”
段子二:有一個鄉裏老倌去大醫院看病,醫生開了檢查單,護士小姐交代他去驗血、驗大小便。老倌驚問:“咽誰的?”護士搶白:“當然是你自己的啦。”老倌出去折騰很久,回來向護士求情:“大妹子,我知道到醫院就得聽你們的話,我強忍著把血也咽啦,尿也咽啦,就剩下屎太臭,咋咽也咽不進去。”
段子三:這回不是鄉裏老倌,是鄉長。鄉長去大醫院看病,醫生開了檢查單,鄉長轉一圈沒找到做檢查的地方,回來問護士:“妹子,到處找不到13超室呀。”護士沒好氣,說:“啥子13超,是B超!”鄉長看看,是個B字,就是中間分開了,鄉長也氣,拍打著申請單和護士理論:“妹子你看看,你的‘B’岔得多開!”
段子三中的“B”字,當然是用重音念的。滿桌大笑,說第三個段子最好,畫龍點睛,標準的歐亨利筆法。許劍沒笑,扭頭瞄瞄四位小姐,她們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神情自若,笑容不泯,果然是見慣不驚了。
沒怎麼笑的還有薛法醫,飯菜一上來,他就全神貫注於吃了。剛才他吃完魚翅粥,還把小碗遞給小姐,說:
“這碗粉絲不錯,小姐再來一碗。”
小姐給窘住,紅著臉看主人。曹院長對小姐擺擺手,回頭說:“二舅,後麵的飯菜多著哩,別一下吃撐了。”
下一道菜是大閘蟹,薛法醫對其特別鍾情,旁若無人,饕餮大嚼,跟前很快堆了一堆蟹殼。客人們都顧及主人的麵子,不把目光往他那兒溜。那會兒許劍想,這麼強壯如牛的人,若逼人家提前退休真是可惜了。他當時絕對想不到,恰恰因為他幫薛法醫保住了工作,給此後那樁牽連到自己的凶殺案添了幾許波折,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席上賓客各自貢獻了一兩個黃段子,隻有曹院長和許劍推說不會。院長自然不是不會,但這是他的禦人之術,今天招待的是自己的部下,又是個多少帶點書生氣的家夥,主人不得不“繃著”點兒。酒足飯飽後他對許劍說:
“酒席後是餘興節目,跳舞了,OK了,按摩了。我看你也不愛此道,咱倆先告退,別掃了大夥兒的興。”
老胡誠心勸許劍留下開開洋葷,但許劍執意離開。他仍坐院長的車回廠,路上院長說:
“今天仝夫人明顯不高興,都怪老胡那貨,滿嘴胡沁,嘴上沒個把門的。”
關於這個話題許劍不好多說,輕描淡寫地說:“沒事吧。我看後來她已經釋然了。”
院長又開了一會兒車,沿路的霓虹燈在車窗裏閃過。他忽然問:“聽說上學時小鄭追仝局追得很苦,還為他割過腕?”
許劍不由扭頭瞟他一眼,院長在專心開車,臉上時明時暗,閃動著窗外的燈光。他想,也許院長已經了解了仝寧年輕時的怪癖?院長為人極精明,交遊也廣,他隻要想打聽,絕對能打聽出來的。這麼說,當時他那麼篤定許劍能“拿下”仝寧,大概是衝著自己的“金童身份”吧。許劍無法證實這個揣測,也無法排解心中的膩歪。他冷淡地說:
“聽說是吧。二十幾年前的事,我已經記不清了。”
院長馬上轉了話題:“今天席上你也看見我二舅的德行了吧,向來是這樣,上不得台麵的貨。不是你嫂子每天在耳邊絮叨,我真懶得管他的事。”
許劍笑了,淡淡地道:“那人挺實誠的,就是吃相貪一些。可以理解嘛,這個年紀的人,都經過三年饑荒。”
院長大笑,然後把話題扯到醫院裏的瑣事上了。
回家後戈戈又是已經入睡。這些天許劍事頭多,包括和小曼的幽會,好多個晚上都不能與戈戈照麵。他到戈戈住室裏親親孩子,出來對妻子說了宴會上的情況。宋晴問:
“鄭姐還漂亮不?”
“漂亮,和你一樣漂亮。不過人家的打扮你就沒法子比了,全身名牌包裝。畢竟經濟實力不同啊。”他歎息一聲,“宋晴你虧了,你倆是前後兩屆的校花,你也該嫁個局長市長什麼的。如今一朵鮮花插到牛糞上。”
“各安天命吧。人家說身子弱的人不敢用人參大補,福薄的人不敢撞大運。我這人命薄,有你這堆牛糞已經滿意了。喂,你看鄭姐和仝寧的關係還正常吧,他倆結婚前可鬧得夠份。”
“看她的表情,應該還可以吧。別忘了,仝哥今非昔比了,就衝著局長太太的榮耀,鄭姐也會安心過下去的。”
“所以實際她比我苦。我不羨慕她。”她忍不住打一個哈欠,“好了,睡吧,我已經困透了。”
許劍草草衝洗一下,上床熄燈。宋晴很快入睡,許劍喝酒後有點興奮,睡不著,仰臥在床上,有關鄭姐的回憶在眼前閃現。當年這位校花成熟得早,早在初中就開始了對高中生仝寧的進攻。那場攻堅戰可以說相當殘烈,因為仝寧向來對所有女孩子冷若冰霜,愛理不理,不少女孩子久攻不下,因愛生恨,最終離他而去。
但鄭姐的進攻一直沒有中斷。說句刻薄話,中國的不少女孩兒有些賤氣,男人越冷她越熱乎,認為這才算是有男人氣魄,這是中國大男子主義社會特有的病態美吧。鄭姐的父親是公安係統相當級別的幹部,她在家裏是多少人捧著的小公主,但在仝寧這裏卻能放下身價,為仝寧洗衣服,織毛衣,訓練後為他跑出去買冷飲,等等。做這一切還不算難,最難的是仝寧並不買賬。許劍曾親耳聽見仝寧厭煩地搶白鄭孟麗:
“說過不讓你洗我的衣服,你幹嗎還洗?我最討厭女生動我的東西!”
當時鄭孟麗臉上白一陣紅一陣的,忍著沒掉淚。
那幾屆學生大都知道這場長達十年的癡戀,對她很同情的。要知道,鄭孟麗可不是嫁不出去的醜姑娘,追在她後麵的男生有一個加強排呢。到仝寧高三時,鄭姐的進攻終於有了階段性效果,相對於仝寧對其他女孩的冷淡無情來說,鄭孟麗是他唯一可以接受的、交往比較多的女孩。甚至她為仝寧洗衣服、收拾臥室時,仝寧也不再拒絕。別小看這一點,這對鄭孟麗來說,已經是很大的恩典了。
這個轉機與兩家的父母有關,鄭父和仝父原是公安戰線的老戰友,鄭母和仝母也是多年老姐妹,他們樂於看到兒女輩締結良緣,一直熱心為他倆撮合。
曾有一段時間,大家認為兩人的關係已經基本定了,鄭姐也一直以仝寧的未婚妻自居。但後來兩人之間鬧了很大一場風波,而風波的起因卻是那樣不可思議。事情發生在仝寧大學畢業前探家時的一次同學聚會上,這個聚會許劍沒有參加,他同仝哥早就分手了,事情經過是聽一位同學沈英說的。
那次仝寧在藍鯨飯店請客,共有四桌,男生女生分桌而坐,男生喝白酒,女生喝紅酒。宴會氣氛很熱烈,男生們都喝暈乎了,說話高聲大氣的;女生們也喝得差不多,個個眸子閃亮,麵若桃花。不知怎麼開始的,有幾個女孩攛掇小鄭:敢不敢當眾吻吻仝寧,如果敢吻,兩人的關係就是鐵板釘釘了,簽字蓋章了,以後誰也不許再對仝寧想入非非,否則就是人民公敵,全黨共討之,全民共誅之。
鄭孟麗在酒精的幫助下顯得非常勇敢,說:“那有什麼不敢的,你們看著吧。”她來到男生那一桌,站到仝寧背後,回頭笑著看看起哄的女同學,忽然抱住仝寧的腦袋,在他臉頰上實實在在地吻了一下!眾人哄堂大笑,但眾人的笑聲忽然齊斬斬地斷了--仝寧跳開去,臉色刷地變了,極端厭惡地喊:
“你幹什麼!你在幹什麼!”
他推開小鄭,掏出手絹(帶香水的整整齊齊的手絹!)用力擦孟麗剛剛吻過的地方,那種極端的、而且是下意識中流露出來的厭惡感,讓在場的每個人都感到心寒。心寒,齒冷,不寒而栗,這是後來沈英講述時所用的詞彙。她說“關鍵是那種下意識啊,下意識中流露出的厭惡才最令人心寒啊。”受到如此侮辱的鄭孟麗呆若木雞,驚得大張著嘴,剛才的笑容還殘留在臉上。在場的其他人也大都是同樣的尊容。幾秒鍾後,鄭孟麗放聲大哭,穿過人群跑了。
兩位女同學急忙去追她,其他人低下頭,不願與仝寧的目光相碰。宴會最終不歡而散。
小鄭回家後就拿修眉刀割了腕。那會兒她家裏沒人,幸虧兩位同學腳跟腳地闖進來了,發現她睡在床上,鮮血已經染紅了半邊床單。兩個女生嚇得大哭,驚動了鄰居,立即喊來醫生紮住傷口,派車送到醫院。由於搶救及時,小鄭沒有生命危險,逃過了一劫,不過這還不是悲劇的結尾。鄭孟麗的父母趕去醫院探望女兒,大罵仝寧的刻薄無情,說:
“閨女呀,這是好事,早點知道他是這樣一個怪物,咱們離他遠一點兒。”
病床上的鄭孟麗不語不動,因失血過多的臉色和病床罩單一樣慘白,兩條淚河始終在臉上流淌。她不吃飯,父母和同學怎麼勸說也不行,醫生給輸葡萄糖、白蛋白,她把針管拔掉。鄭父明白了女兒的心思,雖然萬般不願,也隻能屈從女兒的意願。他通過內部電話找到省城的仝寧父親,老淚縱橫地說:
“仝廳長,我來求你了,為女兒我來求你了。按說像仝寧這樣絕情的東西,跪地求我,我也不要他當女婿。但女兒就認準了他,我有什麼辦法?仝廳長你說該咋辦吧,終不成要鬧出人命?”
仝父大為震驚,連夜坐車趕回家。他是淩晨四點到的,當即把仝寧喊醒,關上門,在裏邊談了三個小時,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第二天一大早,仝寧陰沉著臉出現在醫院。守護的沈英知趣地躲出去,把兩人關在病房裏。過一會兒鄭母來送飯,沈英擋住她,悄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