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上帝的誘餌(1 / 3)

許劍同池小曼的私情是從一次診病開始的,那是兩年以前的事,也是20世紀的事了。

上世紀末的一個星期一,許劍在新的醫院大樓裏值門診。他是內科主任,平時在病房值班的時間多一些,但至少星期一、三、五是要看門診的。新大樓是第一天使用,建築相當豪華壯觀,趕上三星級飯店的水準了。這正如醫院門口掛的宣傳橫幅:歡迎你到“三星級”醫院就診。這個橫幅是醫院宣傳科特意針對外行擬的,因為老百姓一般隻知道飯店的星級,但對醫院的幾級幾等沒有概念。

特車廠是一個部屬大廠,職工醫院規模較大,但遠遠大不到眼前這個份上。醫院能有今天的規模,都是現任院長鼓搗出來的。十幾年前曹院長打聽到北京某研究所搞出一種燒傷藥膏,正急於找一家醫院做臨床試驗,他果斷決定參與合作,上馬燒傷專科。如今,這種“暴露式濕潤療法”已經成了燒傷的標準療法,而特車廠燒傷專科在國內也有了名氣,甚至常常被選派出國,執行國際緊急救助。當然,名氣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票子。燒傷治療很費錢也很賺錢,病人隻要進了醫院,花費就以“萬元”為單位。而且北京那個研究所照顧老關係,至今仍是按特價向這兒提供燒傷膏。如今醫院的固定資產已經積累到一個億。所以,許劍從心底裏很佩服曹院長,他絕對屬於新時代的弄潮兒。

醫院門口新拉了一幅巨型橫幅:熱烈歡迎市領導到我院檢查指導。今天是市公安局牽頭搞防火安全檢查。那年是多事之秋,全國火災十幾萬起,還有死傷上百人的特大型事故,包括死傷二百八十人的煙台海難等。各級頭頭們為保住頭上的烏紗,對安全防範動了真格。不過,聽說公安局長的巡查原來不包括廠醫院,是曹院長通過關係硬爭來的。他是想借新大樓啟用這個東風,和公安局長拉上關係。本來新大樓半個月前就可以啟用了,他特意推遲到今天。

特車廠位於城鄉接合部,病人中除了本廠職工外,郊區農民占了很大一部分。這會兒許劍對麵坐的就是一家農民。小病人隻有九個月大,抱孩子的是奶奶,同行的是孩子爹。這家人明顯沒和財神爺攀上親家,衣著寒磣,滿麵皺紋裏嵌著灰土。小病號麵色發黃,嘴唇發烏,有氣無力,連哭聲也十分細弱,沒有同齡小孩應有的鮮嫩。他們上星期已經來過一次了,許劍診斷是先天性心髒病,讓他們再做X光、心電圖和超聲心動圖,今天他們把檢查結果都帶來了。許劍看了結果,對他們說:

“沒錯,可以確診是先天性心髒病,室間隔缺損,而且症狀比較嚴重,你看病人的嘴唇青紫,這說明缺氧相當厲害了。多普勒超聲也探到相當重的收縮期湍流。必須盡快做手術。特車廠醫院是做不了的,建議你們到市中心醫院。”

孩子爹垂下目光,木然說:“那就做吧,有啥法子哩,做吧。這種手術得多少錢?”

“三萬元左右吧。”

“那俺們回去湊錢吧,三萬塊,對俺們可不是小數啊。”

孩子奶眼淚汪汪地說:“小寶的命比錢關緊,回去想辦法吧,砸鍋賣鐵也要治。老天爺呀,你咋恁偏心,偏偏讓這病落到俺小寶頭上。”

許劍天生心軟,當了十幾年醫生,死人也見過幾十個了,至今沒把心淬硬。他盡力安慰道:“這種病也算是常見病了,一百人中就有五六個,最近幾年格外多,一百人中已經有七八個了,發病率的增加可能與環境汙染有關。你們別擔心,手術不算危險,而且術後效果很好的,不會留後遺症。”他隨便問一句,“孩子媽咋沒來?”

這句話無意中戳著了這個家庭的痛處。孩子爹看看許劍,沒說話。孩子奶咬著牙說:“那賤貨不算個當媽的,連人也算不上。小寶病成這樣,你猜她咋說?她說別治啦,花那個冤枉錢幹啥,這個死了再生個沒病的。俺們知道她的心思,嫌咱家窮,結婚後就操心著往別家走(離婚),她怕有了孩子是累贅。”

男人低聲說:“媽你別說了,丟人。”

許劍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勸慰,而且刹那間心有所動--想起了張上帝。張上帝曾說過一種非常異端的觀點,與那位狠心的孩子媽頗為類似。他說上帝主管著大千世界,但上帝的道德規範常常不符合現代人所珍視的人道主義,倒是更像古希臘時代的斯巴達人。斯巴達人生下孩子就丟在山溝裏,幾天後再去看,能活下來的證明生命力頑強,抱回去繼續撫養,死了的就喂野獸。正因為這種比自然選擇更殘忍的人工選擇,所以斯巴達民族的體質極為優秀,其軍隊令人聞風喪膽。張上帝說現在不行啦,現在無論什麼遺傳病都要盡力救治,直到醫學無能為力時才作罷。於是大量的社會財富被用於矯正上帝的工作疏忽。而且更糟糕的是,這樣還會留下危險的隱患:讓不良基因躲過自然選擇,傳給千秋萬代。其實完全可以用更為簡便的辦法去解決--再生一個,僅僅耗費一顆精子和卵子而已。

記得張上帝這段話激起了學生們的同愾。他們都是明天的醫生啊,救死扶傷是他們的天職啊。對著醫生說這些話,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嗎。課堂裏義憤填膺,一片喧嘩,張上帝斷喝一聲:

“不要喧嘩!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他說,這些遺傳病甚至可能並不是上帝的疏忽,而是有意為之。生物進化中時時存在著“自限”,比如體細胞在長到與周圍的細胞接觸時,就會按照“接觸抑製指令”而停止生長:生物體內的細胞分裂到一定次數就會死亡;北歐旅鼠在族群增值到一定程度時就會大批跳海自殺。人類中有不能繁衍後代的同性戀,有先天性心髒病,有嬰兒猝死症,誰說這不是上帝為人類設的自限?所以,醫生的救助行為其實是逆天而行。張上帝對課堂中喧嘩的學生們嬉笑怒罵:

“你們窮吆喝什麼?一群黃口小兒,胎毛還沒褪淨呢。別說你們,就是把整個人類文明全算上,充其量也隻有一萬多年,而上帝他老人家已經一百五十億歲啦!你們誰敢吹牛,說你已經揣摸透上帝的用心?”

那堂課讓同學們更清楚了張上帝的狂悖。這會兒麵對這對不幸的母子,許劍想,也許再生一個健康孩子真的是更好的選擇。當然這種想法與醫生的職業道德相悖,但如果救助這個病孩,其實也是掐斷了另一個健康孩子的出生可能,這難道不是另一種殘忍麼?宇宙的規則太繁雜了,人類其實永遠處於兩難境地……病孩的爹輕聲喊:

“許醫生?許醫生?”

許劍回過神來,自嘲道:“走神了,我走神了。”病孩的爹說:“許醫生,沒事俺們就走了?”

“你們走吧,如果決定做手術可以來找我。知道你們家境比較難,我給市中心醫院的朋友交代一聲,讓他們盡量壓低手術費。”

母子倆抱上病孩,千恩萬謝地走了。

星期一病人較多,他一直工作到十點才出去解手。在樓道上碰見總廠焦副廠長和醫院曹院長正陪著一幫人巡查。中心人物是一個高個子,穿著挺括得體的警服,肩上是三級警監的警銜,氣宇軒昂,其側影既熟悉又陌生。他正在向隨行者做指示,不時用手勢來強調語氣,隨行人畢恭畢敬地不斷點頭。許劍認出這是仝寧,公安局局長。他對仝寧非常熟悉的,二十幾年前有一段時間兩人曾形影不離,今天聽說公安局大領導來視察,他已經想到可能是仝寧了。但看著那個側影,他卻無法排除心中的陌生感,是為什麼呢……對,是因為“這一個”仝寧的陽剛之氣。

當年仝寧也很陽剛的,十七八歲就長到一米八,寬肩膀,肌肉發達,走起路來咚咚響。但非常奇怪,那時仝寧身上也有一股女人味,這種女人味與他的陽剛非常矛盾地共處一體。他走路時臀部的擺動像女人;小手絹疊得整整齊齊,噴上香水;穿的白背心總是白得耀眼。而且他向來是自己洗衣服,這在中學男生中並不多見。有一個細節許劍記得很清楚,仝寧每次洗完內褲,總要放在鼻子下仔細聞,看是否真的洗幹淨了。那時仝寧麾下有很多男性小郎當,而且大都知道仝哥這個怪癖,每當仝寧洗衣服時,他們就躲在旁邊笑。

但這會兒他身上的女人味已經徹底消失了,或者被威武的警服遮蓋住了。仝局長仍在做指示,一個跟班挾著皮包,手裏端著老板杯,在仝寧說話的間斷中,跟班適時地擰開茶杯蓋,遞過來,讓局長抿幾口,再接過去,旋上蓋,做得嫻熟有致。這是目前流行的官場文化,有這麼一個跟班捧著杯子就表示主人有相當的級別。

許劍搖搖頭,準備偷偷溜走。他曆來很不感冒這些官場上的套路,而且他和仝寧在二十幾年前就斷了來往,這會兒沒必要去和大局長套近乎。但此刻仝寧正好轉過臉,與許劍對上目光。看得出仝寧稍稍一愣,隨即笑著向這邊招手:

“那不是許劍麼,你在這家醫院工作呀。”

既然這樣,許劍隻能過去了,同仝寧握手:“仝哥你好,多年不見了。”

這聲“仝哥”讓旁邊的曹院長印象深刻,忙問:“小許你同仝局長很熟?”

仝寧代他回答:“是的,上中學時我倆在體訓隊是哥們兒,好得割頭換項。不過上大學後失去聯係,算來也有二十年沒見麵了。”

仝寧拉著許劍的手,問了分別後的一些事情,結婚幾年了,孩子多大,是男孩女孩,愛人是不是也在這兒上班,等等。最後說:“今天沒時間好好敘談,許劍,以後記著去找我。”

許劍笑著說:“你是大局長了,我一個平頭百姓,你那兒門檻太高不好進呀。”

仝寧威脅地用指頭點點他:“這就是當平頭百姓的好處,可以胡說八道不用負責。你去找過我嗎?哪個門衛攔著不讓你進?我這個局長還沒這麼操蛋吧。”他拍拍許劍的肩頭,“有空去找我玩。你隻用說是我的老同學,誰敢攔你?來,我把手機號給你。”

他朝跟班伸過手,那人立即從皮包裏摸出一張名片,仝寧掏出鋼筆,在名片背後龍飛鳳舞寫了一行字,交給許劍。兩人交接名片時,曹院長目光銳利地掃了一眼,這一眼沒能把手機號看全,但從開頭幾個數字看,顯然不是仝局長對外公開的手機號。現在的領導一般都有兩個手機,一個是公開的,交秘書帶著;另一個自己帶,號碼隻讓最親近的人知道。這麼說,這個小許確實同局長關係不一般?許劍沒有意識到這其中還有名堂,隨隨便便把名片插到白罩衣的口袋裏,同仝局長告別。

握手告別後,許劍回到門診室。嚴格說來,仝寧和他算不上同學,既不同校也不同屆,許劍上初二時仝寧上高三,高了四屆。不過他們都是校體育代表隊的,在市裏集訓時認識了。仝寧很有體育天賦,籃球乒乓球都不錯,尤其擅長田徑,百米短跑和跳高都是一流好手,他所創造的中學生男子跳高全市紀錄保持了十幾年。再加上為人友善,風度瀟灑,很得女孩子的青睞。不過仝寧對漂亮女孩兒從來沒有感覺,麾下倒是常集結著像許劍一樣大的幾位男孩子,而且全是長相俊朗、性格討人喜歡的金童。許劍那年十三歲,同仝哥的關係格外親昵--許劍在回憶往事時,沒有使用“親密”、“親近”這些字眼,而是說“親昵”,這是有講究的。仝哥對他確實有點……不說也罷。

仝寧上大學時是所謂的工農兵學員,上的中原師範大學數學係。畢業後按說該當老師,一輩子吃粉筆灰的,但他在分配時卻直接進了北陰市公安局。這是因為他父親的緣故,他父親當時是省公安廳副廳長,這對仝寧的升遷相當有利。仝寧在公安係統如魚得水,充分顯露了才幹。他把數學的邏輯思維能力用到破案上,連破大案,職位節節提升,刑偵隊長、刑偵技術科科長、副局長,三十九歲當了正處級的局長。前幾級提拔無疑同他父親有關,但最後一蹦就全靠本人的才幹了,他父親那時已經退休。

這些情況許劍都不陌生,分手後他其實一直關注著仝哥的情況,正如仝寧肯定也關注著許劍的情況。所以剛才寒暄時仝寧說“不知道你在這兒上班”,大概是說謊。不過這些年許劍從沒和他聯係,除了地位和專業的隔膜外,畢竟仝寧給他留下的那段少年時期的回憶也不好啟齒。

從窗戶裏看到仝局長一行走了,車隊逶迤著開出院子。許劍低下頭寫處方,眼角餘光中,似乎瞥見一個色彩鮮豔的女人身影在門外閃過,而且--在他感覺中不是第一次閃過。這個感覺沒錯,等最後一個病人離開時,那個女人進來了,帶著微笑和肉香坐到他麵前。

這是他同池小曼的第一次正式接觸。過去也認識,隻是路上相逢時的點頭之交。一年前搬進廠家屬區新建的“高工樓”後,兩人成了前後樓的鄰居,仍然沒什麼交往。這兩幢新樓是特車廠家屬區住房中麵積最大的,除了廠級領導,住的全是高級工程師、勞模、廠子弟學校的高級講師和廠醫院的主任醫師。池小曼本人隻是勞保庫的倉庫管理員,藍領階層,但她丈夫葛玉峰是廠裏最年輕的高工,所以也分到一套。

池小曼在特車廠裏是一個很晃眼的漂亮女人,更準確地說,她並不是特別漂亮,但是非常性感。漂亮和性感絕不等同,哪個男人如果弄不清這一點,說明他根本不懂女人。比如許劍的妻子宋晴就很漂亮,絕不亞於池小曼吧,但……這麼說吧,在許劍心裏,妻子就如一張中國古典仕女圖,美則美矣,可惜太平麵化;小曼則是西方美女的裸體照,骨頭縫裏都散發著女人的誘惑。

池小曼的眼睛非常靈活,當她的目光從你眼前滾過時,你會知道“勾魂攝魄”是什麼含義。其實她最要命的還不是眼睛,而是……背影!她走路像踏在彈簧上,纖細的腰肢如風擺楊柳,腰凹的曲線隨臀部的搖擺一左一右地蕩漾。那種曼妙,那種性感,無法用語言真切描述。她的背影總是吸引著很多男人的目光。在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下班人流中,許劍可以一眼挑出這個背影來。老實說,在認識她的相貌之前,許劍首先認識的是她的背影,是先醉心於她的背影才進而找準她的相貌。第一次看到背影時就能斷定她的臉蛋也漂亮,否則那就太沒天理了。

池小曼一般不和女伴同行,而是獨來獨往。她在前邊走,許劍跟在身後欣賞,而上帝在雲端裏俯瞰他的兩個造物。許劍常想起張上帝說過的進化論遠因--異性間的吸引力隻是上帝為完成兩性繁衍所設的誘餌;想起他說過的物理學近因--異性的心旌搖蕩其實隻是激素和神經通路所設定的一套程序。誘餌也好程序也罷,反正造物主的設計實在精妙,為什麼僅僅一個女人的背影就能如此撩動男人的心?從她的圖像進入視網膜,到許劍體內的荷爾蒙加快分泌,這條程序的實施是何等高效快捷。

特車廠的廠規比較嚴,一線工人上班必須穿工作服,機關人員和二線人員(如保管員)可以不穿工作服,但不能穿裙子、短褲和拖鞋,不能穿露背裝、露臍裝。這些規定當然極大地削弱了女人的殺傷力,心有不甘的女人們隻有打擦邊球,以至於有一段時間裙褲大行其道,是那種非常寬鬆飄逸的裙褲,從外觀上看與裙子沒有任何區別的。但池小曼的殺傷力似乎不受這條廠規的影響,她穿普通的長褲和短袖上衣,同樣能穿出萬種風情。一條潔白的女褲兜出渾圓的臀部,胸部高聳,頭微向後仰,這種十足的女人味讓後邊的許劍心旌搖蕩。他想,一隻雌貓在牆頭上行走的姿態也是非常曼妙的,那麼“她”身後的一隻雄貓是否也會心癢難熬?肯定會的,即使一隻醜陋肮髒的雌屎殼郎,在異性眼裏也是同樣的曼妙……打住,再想下去對池小曼未免太不敬啦。

從廠生產區大門到小曼的宿舍樓大約有三百米的距離,比模特兒表演的T型台長多了。所以搬進新樓後,許劍近水樓台先得月,可以從容地跟在身後欣賞。請記住,許劍與池小曼是前後樓鄰居,池家的後窗正對著許家的前窗,池是三樓許是四樓。許劍與她的私情緣起於這個特殊的地理環境,也算是天作之合吧。

池小曼的丈夫葛玉峰是廠設計處的主力,業務能力相當棒,幾年來作為“首席設計師”,他的照片一直懸掛在廠大門口《首席職工光榮榜》的頭一位。戴一副金絲眼鏡,文質彬彬,人非常內向,走路時目光永遠盯著地上,不大同別人交往。在許劍的印象中,池小曼很少同夫君一同出門,偶一為之,丈夫總是錯後半步跟在妻子身後。可以看出,盡管丈夫的社會地位高於妻子,但在他家絕對是西風壓倒東風,這是毫無疑問的。

這會兒池小曼坐在許劍麵前,粉頸上掛著細細的白金項鏈,穿著純白上衣,開胸很低,露出深深的乳溝,大波浪的長發散落在乳峰上;很短的綠色短裙,小腿筋腱清晰,大腿白而豐腴。她嫣然一笑:

“許醫生你值班?我今天是特意奔許神醫來的。”

這是許劍第一次近距離聽她說話,不免在心裏暗歎:多性感的聲音!沒錯,像她這樣的尤物就該是這樣的聲音:柔潤的女中音,飽含露水,飽含磁力,單單聽著這聲音就是一種享受。當然,他不會讓內心的漣漪顯露出來,那個“知好色而慕少艾”的許劍被藏到密室,外麵坐著恪盡職守的許醫生。他平淡地對病人說:

“別讓我臉紅啦,啥神醫不神醫的,都是我的酒肉朋友胡明山瞎吹。”他掀開池小曼的就診卡,隨口問:“你今天沒上班?”

“上班了,我十點半才請假出來看病。”

許劍掃一眼她的衣裝:“噢,看你的穿戴,我以為你沒上班呢。”

就診的員工大都不會盛裝而來,都是上班中途出來診病,不會再回家換一身衣服。池小曼的臉忽然紅了,眼神有一刹那的慌亂,她隨即笑著說:

“上班時我忘了拿就診卡,回家去拿,順便把衣服換了。我想看完病也該下班了,不用再進廠了。”

許劍問那句話純粹是寒暄,是沒話找話,但池小曼一時的慌亂和過分詳細的解釋,反倒讓他有了想法:恐怕池小曼這身性感的打扮是有意的吧,也許就是為我而穿的?對,她來看病隻是借口,根本是來勾引自己的,否則她不會在門外閃過幾次,一直等到病人散盡才進來。

許劍把這些不大磊落的想法藏起來,仍然公事公辦地診病。池小曼自訴了病情,無非是頭疼腦熱、消化不良等小毛病。許劍按池小曼的自訴開了處方,又多少聊了兩句。池小曼該走了,她遲疑著站起來,分明對許劍的淡漠有點失望。

許劍知道這是個相當風騷的女人,據說與四五個年輕男人有私情,在廠裏鬧得沸沸揚揚,而她懼內的丈夫從不出頭幹涉……看來她眼下又瞄準了自己。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客觀地講,許劍的男性魅力在特車廠裏屬於佼佼者之列,年近四十,正是男人最成熟最瀟灑的季節。醫院的漂亮護士中不乏向他送秋波者。有一次值夜班,淩晨五點左右,護士小丁闖入他的值班室,許劍被驚醒,問了一句:病房有情況?小丁沒說話,好像剛從熟睡中醒來,眼中帶著夢遊的神色。她走近許劍的床前,徑直脫掉護士罩衫,原來裏邊一絲不掛!她站在那裏,等著許劍的擁抱。要說那會兒許劍沒受誘惑,那是假的,他全身的血液似乎在刹那間燒沸了,要爆炸了。小丁是護士中的人尖子,身段尤其好,茫茫晨色中的裸體油亮亮的,特別有質感。那時許劍真想徹底瘋一次啊……但他最終隻是吻吻小丁,幫她套上罩衫,把她送走了。從進來到出去,小丁沒說一句話,似乎一直處在夢遊的狀態,但她離開時,目光中分明是毒毒的怨恨。

許劍並沒把自己當成坐懷不亂的柳下惠,隻是小丁的誘惑不足以擊潰他對妻子的忠誠。宋晴是個好女人,開朗,勤快,忠誠,漂亮……基本沒什麼明顯的缺點。這輩子能找到這樣的妻子,上帝對他已經很寵愛了。

所以,他是不會同池小曼這個風騷女人攪在一起的。麻--煩。他會把尺度把握在尾隨欣賞和窗中窺視之內……

這是理性的許劍在做決定,但他的舌頭卻沒有聽從理智的命令。事後他沒辦法解釋那當口的一時衝動,隻能歎氣說,在這麼一個尤物麵前,雄性的本能是無法抑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