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飛燕道:“也許你說的不錯,但無論多大本事的人,都決定不了後人的想法。”
白袍女子道:“世上有一種東西,叫做傳統,哲人雖死,其言猶在,他有學說、有著作、有基業、有弟子,就能影響後世。”楚飛燕道:“傳統也約束不了所有的人,就算孔子釋迦,也有人嗤之以鼻的。”
晨光微露,白袍女子看著將曉的天色,道:“你知道這點,離恨天隻會比你了解更深,他一生任狂,戰天鬥地,逆世而行,多少他人千百世都做不成的事,在他手裏都做成了。他對世事看得太透,識破了世俗的荒謬,他認為順世是墮落,而救世是徒勞,隻有與世俗徹底決裂才能傲立於天地之間。因此,他要保證自己的魔道永不變色,泰壹宮子孫萬代,都必須服膺他傳下來的教旨。”
楚飛燕道:“這又何必?中土皇帝盼望江山萬年,哪一個做得到了?哲人堅執於學派永存、教旨不變,看似高尚,又何嚐不是立權威、設囚籠,禁錮後人?”這幾句話她之前說不出來,直到經曆這番慘變後,方真正明白了這層道理。
白袍女子道:“他為了做到這一點,需要一個最可靠的監督者,在他逝後來規範後輩的行為,以確保他的傳人們不背叛魔道。”
楚飛燕愕然。白袍女子道:“當年蒼茫山上,狂哲離恨天與孤眠白結縭分手,後來在萬裏海外,他們重逢之時,白結縭還是堅持,泰壹宮的基業長不了,他的後人終將耐不住寂寞,回到俗世之中。”
楚飛燕問:“那之後呢?”白袍女子道:“離恨天說:‘魔家的血海獨狂功,代表著魔道之極致,你已經知道了。但你還不知道,魔家還有一門秘學,叫做恨海重生大法。’”
楚飛燕訝道:“你說什麼?”白袍女子接著說:“恨海重生大法是維護魔道的武功,它生於對世俗的極度仇恨,誰身上有恨海重生大法的功力,便會更加篤信魔道學說。離恨天就想憑這一後著,使他的學派永固。他和白結縭打了賭,把恨海重生大法傳給了他的女兒。”
她說到這裏,略一停頓,道:“他女兒的名字,叫做浴月。”
楚飛燕隱隱已經明白,道:“我們隻知道離恨天大君與白結縭生過一個兒子,便是懷仇天大君。”
白袍女子笑了笑,臉上八分嘲色中裹著兩分苦意,道:“他們是隻生過一個兒子,但那個可憐的孩子……嘿,白結縭一生驕傲,偏遇上一個比她更高傲的人,她從蒼茫山上下來,一時羞憤,失手把她親生骨肉打死了。她也是因為這事悔恨成狂,才放棄權勢,遠走他方。後來她恢複神智,收養了一男一女,給男的起名夋生,女的起名浴月。離恨天和白結縭重逢,雖然沒了親子,但逝者已矣,怪誰也沒用,便把那男孩接回泰壹宮去作繼承人。那個女孩,自然便是暗中維護他學派的守靈人了。我就是這樣成了離恨天的女兒。”
楚飛燕恍然大悟:“原來她是白結縭的養女。”又問:“白結縭也同意麼?那她是否又真的自沉於天荒地老泉裏?”她當初下泉找不到白結縭屍骨,始終不得其解。
白袍女子道:“母親起初也不盡同意,後來也想通了,畢竟哥哥跟著父親,總比跟著她好,至於我,要到父親死後才發揮作用,還是可以陪伴母親很久的。父親對我還算不錯,但母親與父親的性格誌趣實在相差太遠,他們最終還是不能和好。父親後來還來過幾次,母親都不願見他。最後一次,母親說:‘賭約既已定好,你我之間就沒什麼可說的了,恨海能否重生,那是以後的事,你再來這裏,我便自殺給你看。’父親便不再來了。母親之前也想報複父親,但自知武功不及,泰壹宮也由自己養子繼承,也便罷了。我和母親一直住在那個島上,很多年後的一天,母親忽然把我叫來道:‘你快去打聽打聽,他是不是不在了?’我潛至泰壹宮問了哥哥,方知父親已在孤墳島逝世。我回到羲和浴日國告訴母親,母親沒說什麼,第二天我醒來之時,不見母親,到外麵一找,母親端坐在高岡之上,也仙去了。母親足不離島,我也不知她怎麼會知道父親逝世。我火化了母親遺體,便開始履行我的職責。”
楚飛燕道:“那麼——”白袍女子道:“你問天荒地老泉?父親逝世後,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暗中觀察著泰壹宮,隻是按他們當年的約定,我不能直接現身幹預,也不能出手殺人。知道內情的,隻有父親、母親和哥哥,他們都逝世之後,我的存在便無人知曉了。直到近年,寂滅天有意改變教旨,我知道我應該做些什麼了。我曾暗中警示寂滅天三次,但寂滅天這人不信玄談,對我的警示渾然不覺。正好淩滅鼎、路仙箏他們為規勸寂滅天,編造了白結縭重生之說,想讓寂滅天轉移精力,我便順勢編造了白結縭埋骨天荒地老泉的說法,散布出去,以煽其勢。不想寂滅天根本不吃這一套,隻一心堅持他認定的東西。後來你來了,我在天荒地老泉邊點暈了你,把恨海重生大法傳到你身上,並解了你同伴身上之毒。”
楚飛燕心中一亮:“我被明畫眉吊了三日,不吃不喝,精力奇跡般恢複,掙開鐵鏈;之前中辛齮墨怪功重傷,瞬時複原;被明惟厥打折四肢,自行愈合,原來都是恨海重生大法的威力。我身懷此功,竟然自己也不知。”越想越對,道:“江湖上說恨海重生大法是白結縭的絕學,原來卻是離恨天的神功,這也是你散布出去的?”
白袍女子道:“父親生前早就料到,無論什麼學派都會有信仰危機,後世傳人中肯定有懷疑他教旨的,雖然他不可能預測什麼時候會發生這樣的事,但一有苗頭,就難遏止,總得防範在先,他生前就把白結縭練恨海重生大法的事散播出去了,這也是為了給我保密。這樣除了我,誰也不會了解恨海重生的真正含義,我就可以一直在幕後行事,做他教旨的守靈人。”楚飛燕道:“離恨天與你並無血緣關係,見麵也不多,連教養之恩也談不上,你怎肯為他做這種事?”
白袍女子道:“他是獨一無二的奇男子,我對他還是很佩服的。但我這樣做,主要還是為了母親,為了他們之間那個宿命的賭約。母親要我盡力去維護魔道,她要證明,即使有恨海重生大法,有守靈人,魔道還是要崩潰的。母親給了我第二次生命,她的話我非遵從不可。父親當然也深知此節,他對我是信任的,因為除了白結縭,也沒人能栽培出更可靠的執約人。”
楚飛燕想:“他們兩人的事,也真教人不勝唏噓。”又問:“你怎麼不早點現身,救我大哥?”白袍女子道:“他背叛魔道,死有餘辜。”楚飛燕道:“那一色呢?其他人呢?他們可是信魔道的,你也不管他們的生死?”白袍女子道:“我不能插手太多,他們為魔道而死,也死得其所。而且有人犧牲,也能堅定剩下的人對世俗的仇恨。”楚飛燕攢拳咬牙,又問:“那你為什麼要把恨海重生大法傳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