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一色、周雪鮫於這轉眼之間,臉上已無半點血色,手足漸漸冰冷,楚飛燕隻急得冷汗淋漓如雨,心底一陣虛涼,隻想:“若救不了一色,我也不活。”她心神大亂,也忘了呼救,但即便辛齮墨的部屬過來幫忙,又有什麼辦法應付這等局麵?楚飛燕捏著二人掌心,一個勁地狂催內力,卻如石沉大海一般,這樣下去,不消多時,自己也是力竭而死,心道:“我和一色同日而亡,也算不幸中的萬幸,隻是連累了雪鮫小姐。”正絕望間,聞得風聲有異,一個冷峻聲音道:“想救她們,你得會恨海重生大法。”
楚飛燕一驚四望,不見有人,再回頭時,不禁怔然,隻見一株合抱參天的大樹巔上晃著一條人影,輕飄飄地踩在橫伸而出的細枝之上,身子大半懸空,一襲白袍衣帶當風,兩隻手鐲金光閃閃,目光深然,神情冷傲,似笑非笑,不顰不怒,滿頭長發空中亂舞,看上去二十七八歲,是個螓首蛾眉的女子。楚飛燕疑道:“你是誰?”
白袍女子淡淡瞥了她一眼,道:“你這廢物,救個人都恁地費勁,離恨天的臉也給你們這些不中用的後輩丟光了。我告訴你,世上沒有什麼能比仇恨再強大,隻要你滿懷仇恨,去恨俗世中的一切,還怕救不了這幾個小廢物?”她語調並不高昂,卻自有一種威嚴,仿佛代表了天地間最高的意旨,誰也不許逆她而行。
楚飛燕聽她話中似有生機,一時間也顧不上這到底是何方神聖,道:“你幫幫我們好不好?”白袍女子蔑笑道:“蠢材!賤貨!笨東西!哪個有能耐有骨氣的要人幫的?真是一堆又廢又賤的爛泥,扶也扶不上壁,笑死人了。看來你師父也是個蠢東西,隻會吃飯!”
楚飛燕被她劈頭一番大罵,連她師父也遭了殃,又見淩一色、周雪鮫危在旦夕,這女人卻隻說風涼話,足見不是什麼好東西,不由得傲氣陡生,火氣陡起,昂首罵道:“你才是狗東西、賤貨!滾遠點,誰要你幫了?”白袍女子雙目向她瞟來:“你再罵一句?”
楚飛燕與她目光一對,不知為何,全身一震,隻感對方雙目如同兩個深不可測的黑洞,隱隱生出吸力,像要把自己吸進去一般,這種感覺平生從未有過。但她素來無所畏懼,反正豁出去了,更不肯低頭,道:“你這不明道理、幸災樂禍的賊婆,別嚇唬本姑娘了!”她一麵說話,一麵內力繼續往淩、周二女體內輸去。
白袍女子冷笑一聲,從衣袍中伸出五根蔥管般的手指來,淩空一抓。她身在樹巔,與楚飛燕的位置相距甚遠,楚飛燕怎麼也料不到她竟會在原地發招相攻,隻感喉頭一緊,便像被一隻無形的鐵手捏住了一般,身子不由自主地懸空升起,向白袍女子飄去。白袍女子足尖輕顫,從樹頂飛下,半空中一把將她撈住,輕輕拍了她兩記耳光,兩人齊齊落地。
楚飛燕臉色煞白,與這女人臉龐相距不夠兩尺,再次四目相對,隻感麵對著一個冰山中深藏的火窟,無以名狀,無以言說,想起方才情景,一口冷氣倒抽入腹,方知對方有鬼神難測之神通,遠出當世武學高人所能抵達之境,猛然驚覺,道:“你、你是孤眠白結縭?”
白袍女子不置可否,問:“你學不學恨海重生大法?”楚飛燕想:“她殺我不費吹灰之力,不論她是什麼人、有什麼目的,火燒眉毛,先救了一色她們再說。”遂道:“若能救人,我學。”
白袍女子說:“你有什麼刻骨仇恨之人?”楚飛燕一怔,搖了搖頭。白袍女子道:“放屁!舉世皆仇,四海皆恨,你也是江湖女子,怎會沒有仇人?”楚飛燕說:“我又不是斤斤計較之人,恨我的人也不少,但現在還沒誰值得我恨的。”白袍女子道:“那你最憎恨什麼事?”楚飛燕想了想,說:“我最恨那些結黨營私、強迫他人服從自己、狗眼看人、欺軟怕硬的行徑。”白袍女子道:“有仇恨的事,那也使得,但你要學恨海重生大法,這點仇恨還不夠,你必須仇恨世俗,矢誌反世,才能學我的大法。”
楚飛燕道:“為什麼學你的武功就得恨世反世?”白袍女子道:“你是泰壹宮的人,不恨世反世怎麼行?”楚飛燕急於救人,正要答應,突然一個激靈,道:“你不是白結縭!恨世是離恨天的學說宗旨,白結縭怎麼會要求我去恨世?你不是她,你端的是誰?”
白袍女子“哼”了一聲,也不回答,一指點中了她的昏睡穴,楚飛燕隻感天旋地轉,暈了過去。
卻不知過了多久,楚飛燕感覺有人捏她人中,悠悠醒轉,隻見四周昏黑,身邊坐著三個人,卻是淩一色、周雪鮫、淩冷玉。三人見她醒來,盡皆歡喜,道:“燕姐姐醒了!”“燕姑娘!”“心肝,心疼死魔家了。”楚飛燕一把把淩一色抱住,確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溫軟身子,心中大石方落,道:“一色,你沒死,大家都沒死,這太好了。”喜極而泣。四人身處山上,已不在毒泉附近。
淩一色親了親她臉頰,道:“燕姐姐,是你救了大家。”楚飛燕奇道:“我?”淩一色說:“你不記得了?你給我們三個和辛齮墨解了毒,自己運功過度,暈了過去。這不是好了麼?”楚飛燕忙道:“不對,不對,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呢?”
淩冷玉問:“什麼那個女人?”楚飛燕兀自有些迷糊,努力回想前事,複述了一遍。淩一色道:“哪有這等事?我明明記得是你救了我,沒什麼別的人啊?”淩冷玉、周雪鮫也說不曾見。楚飛燕急道:“不會的,我又不曾睡著,怎麼會做夢?你們信我,真有一個武功好高的女人來過。”
淩冷玉想了想道:“你說那女人淩空一抓,你身子便懸空了?”楚飛燕點頭。淩冷玉沉吟道:“聽起來,像是白結縭的‘控魂無物手’啊,難道這女人真的重出江湖了?”她雖然自大,也自知武功萬萬不能與一百三十年前橫行天下的武林女帝相比,想到白結縭或許就在這島上,不無憚忌,遂道:“也隻有小心些,現在天黑了,等天亮再去看看罷。”楚飛燕問:“辛齮墨呢?”淩冷玉道:“和他部屬在一起。”又低頭道:“你們也得小心他,魔家看這人也有些古怪。”
楚飛燕之前覺得這淩冷玉行為古怪、出言不遜,對她一直深懷戒備,但這麼多天相處下來,她雖然嘴上愛討便宜,卻真沒有什麼不規矩的舉動,倒十分維護自己,不禁感激,說:“淩前輩,多謝你了。”淩冷玉冷冷一笑:“魔家隻道你還怕魔家吃了你呢。”楚飛燕想:“這人其實也不錯,為什麼偏要這般怪異?嗯,泰壹宮人多奇行,本來就是這樣的。”她從未有過男女情愛經曆,當然理解不了淩冷玉的心境。
淩冷玉又道:“此間事一完,魔家得去一趟媧皇崖。”淩一色變色道:“你去找我爹?不準你去!”淩冷玉道:“壞丫頭,怕魔家做了你後母?這是公事,你爹來信要魔家去的。”淩一色說:“我不信,除非你帶上我,我要看緊你,不準你對我爹拋媚眼兒。”淩冷玉笑道:“本來就準備帶你的。但燕姑娘不能同去,你們姐妹隻怕要分離一段時間了。”
楚飛燕問:“為什麼我不能去?”淩一色也說:“我們要在一起。”淩冷玉說:“首先,她是康回莊棄徒,未得其師許可,豈能重踏泰壹宮之土?其次嘛,魔家練這冰海玉人功,最重要的是守身,這克製情欲嘛,畢竟是很難的,每年有七日難關,最受煎熬,往年魔家也能熬過去,算起來這日期也將近了。魔家對你沒什麼興趣,對你姐姐卻有興趣得很,她這麼一個清水芙蓉的大美人留在身邊,就怕屆時一個把持不住,嘿嘿,對大家都沒好處。”楚飛燕聽她語氣似乎不假,道:“那麼一色留下來陪我也罷。”淩冷玉道:“那也不行,她爹說了,若遇到她便帶她回去。”
淩一色隻得道:“燕姐姐,我隻能盡快來接你了。”楚飛燕點頭道:“大家都小心些。”她們商議停當,一夜無事。
天亮之後,四人又會同辛齮墨重赴毒泉,淩冷玉等隻在遠處觀望,楚飛燕獨自下去,一個多時辰,不見上來,淩一色急得都哭了。淩冷玉道:“她能抗毒,怕什麼?魔家之前說過,若她上不來,魔家賠條命與她罷了。”淩一色直跺腳道:“你怎麼賠?你怎麼賠?”周雪鮫出言安慰,被淩一色一個大耳刮子扇開。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方見一個身影濕漉漉地從水中爬出,坐在泉邊喘了好幾大口氣,向淩一色等打個手勢,道:“我沒事。”抖了抖身上毒水,方過來道:“下麵很深,漆黑一片,我每個角落都搜遍了,不曾有什麼死人。”淩冷玉問:“你可都摸仔細了?莫非下麵還有什麼秘門暗道?”楚飛燕攤手道:“四處敲遍,什麼都沒有。”
眾人都是一肚疑惑,想:“就算這泉水無法真正保全肉身,總該有骨殖剩下吧?難道白結縭真的複生而出了?還是消息不準,她根本沒在這裏自沉?”不得其解,也隻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