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古人複現(2 / 3)

辛齮墨撫掌道:“好!”屏退眾人,道:“四位來時,可見到樹上文字麼?”淩冷玉說:“是‘地老天荒’什麼的?見到了,你寫的?”

辛齮墨搖頭道:“不然。魔家自上次與閣主別後,自去宮中稟報大君,不料大君不在,倒是見到了令兄淩崖主,將事情告知,料想閣主必會重返此地,又趕回等候,那樹上已多了那些文字。魔家搜遍全島,不見有人,想必留字之人已經離島。”

淩冷玉道:“那你幹嗎裝神弄鬼,嚇唬魔家?”辛齮墨道:“魔家在軒轅穀內,鑽研一徑運使天下武學之法,小有心得,一時興起,開開玩笑,試試自家深淺,別無他意,閣主休怪。”

淩冷玉厲聲道:“我泰壹宮武功無敵天下,你鑽研別人的東西做什麼?你不要自家身價,也休折了我泰壹宮的名頭!”辛齮墨道:“淩閣主說的也是,是魔家一時想偏了,下不為例。”淩冷玉“嗯”了一聲:“這還差不多。你說大君不在宮裏?”

辛齮墨道:“淩閣主隻怕還不知,我泰壹宮一百三十年來最大的危機,就在眼下。”神情凝重,顯得甚有憂色。楚飛燕等聽他說得嚴峻,都不敢怠慢,嚴視靜聽。淩冷玉道:“你指什麼?”心道若是指白結縭的事,自己已經知道,而對方說她“隻怕還不知”,自然是另有所指。

辛齮墨說:“寂滅天大君要放棄魔道。”淩冷玉說:“你說什麼?”辛齮墨又重複了一次。淩冷玉、淩一色神色已經大變。淩冷玉道:“休得信口開河,魔道乃我泰壹宮立身之本,寂滅天大君是離恨天大君曾孫,怎麼會背叛魔道學說?”辛齮墨道:“不是魔家造謠,大君為這件事,已經與宮中首腦鬧翻了,若非你堂兄淩崖主拋下狠話來,隻怕他便要改弦更張了呢。”

淩冷玉將信將疑,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辛齮墨說:“大君一直就很有雄心,想做番轟天動地的大事業,心腸太熱了,前幾年他去了一趟中土,覺得中土人本身就很艱難,我宮以世為仇失於偏激,也缺乏對世人的憐憫,應該找出世間罪惡的根源,一味任狂恨世並不可取。這次他不能力排眾議,大是沮喪,獨自一個散心去了。”

楚飛燕心中一震:“想不到大君竟是這般看法。”暗自沉思。淩一色卻道:“我不信大君會這麼糊塗!世間罪惡的根源是什麼?就是那些狗壁虱鄙陋本性自甘墮落。如果不是這世道太混賬,離恨天大君當年用得著遠遷海外麼?世俗法則就是把人變奴才,奴才再變鬼,爾虞我詐,唯利是圖,無物不毒,無人不偽,我泰壹宮人行必任狂,言必由自,狂人與俗人是勢不兩立的。泰壹宮人縱然粉身碎骨,也不能向這些惡心東西低頭妥協!”辛齮墨說:“淩大小姐說的也是大夥的心聲。一百三十年了,我泰壹宮人堅守魔道,沒出過一個奴顏婢骨之徒,試問有哪個學派做得到?因此恨世的宗旨是萬萬不能改變的。但如果大君一意孤行,不聽勸阻呢?”

淩冷玉冷冷拋出一句:“那就廢了他!”淩一色接口道:“狂人風骨豈容忘卻?根本宗旨豈能改變?更何況我宮學說創自狂哲,比世間一切學派加起來還高出千倍萬倍!咱們和中土武林爭什麼?爭的就是這個‘道’字!”攥著拳頭,目光堅決至極。

楚飛燕心中又是一震,暗暗喃念:“爭的就是這個‘道’字、爭的就是這個‘道’字……”不由得又想:“道是什麼?世間真的有‘道’?‘道’便是唯一的?中土武林仇視異端,泰壹宮人痛恨俗世,隻要認定對方是邪惡的、落後的、腐朽的,便橫加屠戮,殺之唯恐不盡,滅之唯恐不絕,又何嚐不是先入為主,以己之意誌淩駕他人之上呢?”想到這裏,無數個“道”字盤旋腦際,竟已汗流浹背。

周雪鮫出身史家,更深知其中利害,想:“道義之爭與利益之爭往往混為一體,但泰壹宮與中土武林天各一方,談不上有甚利益瓜葛,雙方結下不解之仇,完全是信仰道義上的對立。而極端的道義之爭甚至比極端的利益之爭更可怕,後者對是非本身不甚重視,爭的是現實的好處,也同樣會因利益而暫時收斂和解;而前者爭的是虛幻之物,是人心構造出來的東西,雙方都咬定自己信奉的是無上至理,容不得絲毫懷疑挑戰,反而更加狂熱和無所顧忌。”不禁對離恨天有些佩服:“以這狂徒的武功,若要報複世俗,有誰製止得了。但他隻是選擇離開,境界又高了一層。其實反世俗應該是反對世俗對活人的摧殘異化,超離以血祭血、以荒謬對抗荒謬的循環,而非簡單地恨世道、反三教。洛神閣主、芍藥公主她們的見解比離恨天還差得遠,可見能真正理解哲人的信徒是很少的。”

辛齮墨道:“淩閣主這麼說,難道不怕大君怪罪麼?”淩冷玉說:“他信奉魔道,才敬他是大君,他背叛魔道,那大便也不是了!若真如你所說,魔家一口氣噴死他。”

辛齮墨喝彩道:“好!不愧是洛神閣主!”從衣袖中取出一封書信來,說:“淩崖主托魔家轉呈閣下。”淩冷玉道:“魔家與他已多年不相來往,他有甚信與魔家?”接了一看,見信封上寫著“冷妹親啟”四個字,眉頭微蹙,叫楚飛燕等退後,拆信讀了,隨手揉碎,道:“魔家知道了,自有分數。現在先到天荒地老泉去。”

辛齮墨微微一笑,道:“那也不急。”向周雪鮫道:“周小姐,聽說你治史揭露明家隱諱,乃遭迫害,不知是什麼天大秘密,如此緊要?”周雪鮫淡然道:“阿鮫是知道一些內情,中土武林誠然也有不是之處,但阿鮫再怎麼說都是中土武林教養大的,這事恕我不能多說。”她發現了中土武林中一個驚天動地的大秘密,此事影響實在太深,牽涉實在太廣,實在不敢直接公之於眾,但要違心隱瞞,又做不到,反複思量之後,決定將真相秘密記載下來,藏諸名山,以期後世,卻被人發現,險致殺身之禍。

辛齮墨道:“你不肯說,那也隨你。周小姐,你還記得這東西麼?”又自懷中取出一件物事,輕輕彈出,周雪鮫抄過來一看,卻是一根玉石小筆,甚是精致,驚道:“家叔今在何處?”楚飛燕等見她心神激蕩,均感詫異。

辛齮墨嗬嗬笑道:“令叔周焚書先生,與魔家算是老朋友了,當年他與小姐一樣,因開罪明家而出逃,奔走海外,流落到軒轅穀來,與魔家一見如故。”頓了一頓,又斂容道:“可惜他逃亡途中,受了極重內傷,未能痊愈,已於三年前逝世了,遺體依我宮做派,火化撒入海中。”

周雪鮫心下愀然,定了定神,道:“謝你照顧家叔。”辛齮墨道:“令叔在魔家穀中留下不少遺著,其中有一部《武林源流新考》、一部《百年辨》、一部《史痛》,你既來了,回頭讓人帶你去軒轅穀取罷。”周雪鮫道:“深感恩德。”收好玉石小筆,也不多說。楚飛燕想:“雪鮫她叔父的事我沒聽說過,不知又是怎生得罪了明家?”看她神色,似乎不願深談此事,也不便過問。

淩冷玉已甚不耐煩,道:“快快走罷!”辛齮墨點了點頭,更不帶部屬,五人同行,穿山越嶺,七迂八拐,來到一處鷹嘴懸崖之下,卻見一塊形如臥虎的巨石靠在懸崖邊上,苔痕滿布。辛齮墨道:“泉口便在這大石之下,白結縭究竟是死是活,下去一看便知。”

楚飛燕道:“這石頭看上去怕不下兩三千斤,我可沒本事搬動。”辛齮墨道:“泉下毒水瘴氣據說厲害無比,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世情毒’,魔家不敢妄自將石頭搬移。淩閣主,你我合力將這玩意弄開。”淩冷玉想:“魔家若怕這毒氣,也教小輩小覷了。”遂道:“好!小輩都閃開些。”與辛齮墨一左一右,各自凝神運氣,同時出掌,拍在那巨石之上,掌勢看上去甚是綿弱,落在石上也不聞半點響聲。楚飛燕從旁看去,見辛齮墨目光乍收乍放,淩冷玉麵籠寒霜,用的顯然是極高明的功夫,隻是一時還看不出奧妙。若隻是數十斤石頭,便周雪鮫也可以輕易擲開,但這巨石實在太大,就沒有那麼好對付了。

兩人一掌或快或慢,各往巨石上擊了五七掌,收掌而立,驀地裏一聲巨響,那巨石便如被炸藥炸開一般,中分為六七瓣,四下彈出,猛然間一道不紫不綠的怪霧從下冒出。

淩冷玉、辛齮墨頭腦一木,情知不好,立時飄出數丈以外,腳跟未及著地,便“啊哇”一聲大嘔起來。淩一色、周雪鮫雙眼一黑,望後便倒。楚飛燕連忙將他們扶至遠處,運維鬥神功施救,回頭一望,那毒霧尚在那邊縈繞不散,詭異無倫。

淩冷玉恨恨道:“果然是‘世情毒’!哼哼,好、好東西。”辛齮墨急於運功抗毒,苦笑搖頭道:“小、小看它了。”

楚飛燕正忙於運功給淩一色、周雪鮫解毒,道:“你們兩個前輩高手,自己扛一會罷!我救了她們再來助你。”她的維鬥神功是絕大多數劇毒的克星,但這“世情毒”排名天下第三,她雖能保證自身不為其毒所害,對拯救他人卻毫無把握,催了幾次功力,不曾見效,心神越發亂了。這劇毒發作好快,淩冷玉、辛齮墨勉力與抗,也支撐不住,不多時便雙雙暈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