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冷玉輕蔑一笑:“你們這些後生妮子能知事,魔家這些老人的門還有人上麼?羲和浴日,恨海重生,孤眠白結縭說不定便要在‘天荒地老’中重生了。”
她此言一出,楚飛燕、淩一色均一頭霧水。周雪鮫卻道:“淩閣主,你說的莫不是羲和浴日國、天荒地老泉麼?”淩冷玉道:“還是你有見識。正好省了魔家唇舌,你給她們講講罷。”
周雪鮫道:“《大荒南經》有雲:‘東南海之外,甘水之間,有羲和之國,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浴於甘淵’,羲和便是日神,是帝俊的妻子,那隻是虛無縹緲的傳說而已。千年之前,武林霸主商帝秦聽信方士之言,說什麼羲和國中有神泉,名曰天荒地老,飲者可長生,派人出海去尋,又哪有什麼結果了。”
中土武林唯明、蘇、僧三家馬首是瞻,然而三大世家也不是一開始便主盟武林的。千年之前,中土武林經曆了一個大變革時期,那時最顯赫的世家是商家。商家出過一個雄才大略的家主,叫做商帝秦,他以霸道混一江湖,以刑法管治武林,大搜別派武功典籍而焚之,明、蘇兩家的書也被燒了不少。商帝秦生前所向無敵,但隨著他一命嗚呼,商家不久便衰落了,之後蘇、明兩家先後崛起,僧家東傳,數百年間經曆無數明暗鬥爭、妥協借鑒,最終誰也替代不了誰,默認了彼此存在之意義,遂確立了三家共治武林之局麵。雖然還有些人對此不滿,也影響不了大局。
楚飛燕聽罷道:“這些什麼鬼地方多半子虛烏有,就算有罷,又與白結縭有什麼關係?難道白結縭與這個已經衰落千年的世家有什麼關係嗎?”淩冷玉道:“白結縭與商家不見得有什麼關係,但你說羲和浴日國、天荒地老泉沒有,就是不懂裝懂了。實際上這地方不但有,魔家還親自到過呢。”
淩一色問:“你到過?”心想這潑婦連極南冰川都能去,說不定所言不虛。淩冷玉道:“魔家騙你幹嗎?魔家見你來中土一趟,什麼也查不出來,丟我淩家的臉,還險些把魔家的心肝燕姑娘也送了,實在看不下去,才來提點你一下,要驗證白結縭下落,就非到羲和浴日國、天荒地老泉不可。你不信也算了。”
楚飛燕一掌電擊而出:“誰是你的心肝——”尚未劈到對方身上,隻感到一股森嚴寒氣逆著自己掌力去勢逼入自己體內,血脈為之一僵,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她不願示弱,立即運功相抗,誰知一運真力,立時渾身發起抖來。淩冷玉笑道:“心肝勿怕!”往她小腿輕輕一拍,楚飛燕才緩過勁來,倒抽一口氣,麵帶慍色瞪了她一眼,對這冷女人的功力也不得不佩服。
周雪鮫道:“阿鮫是外人,本不該問,但淩閣主既留我在此,想必也不忌諱,恕我無禮,難道閣下在羲和浴日國、天荒地老泉見過白結縭本人麼?”周家百年以來一直在查考這樁武林懸案,她本人也曾致力於此,迄無結論,故忍不住有此一問。
淩冷玉道:“她的真身嘛,魔家也沒見過,但她的屍體,確是在那地方不假。如果那恨海重生大法當真有效,準確來說,她現在應該是個活死人。”
三女問:“活死人?”“恨海重生大法?”心道這事可越來越聳人聽聞了。楚飛燕道:“難道她離奇失蹤,便是被人打下天荒地老泉去了麼?”淩冷玉說:“打下?除了離恨天大君,普天下有誰贏得了她一招半式?便是大地震,也未必能把人家震下去呢。”楚飛燕道:“我想會不會是她和離恨天大君意見不合,起了爭執,就……也許是我猜錯了。”
淩冷玉問:“心肝,你有過情人麼?”楚飛燕一怔,搖了搖頭。淩冷玉道:“你沒有過情愛經曆,會這麼想也怪不得你。離恨天大君是個狂人,狂人也是至情至性的,白結縭雖然絕不是什麼好人,但畢竟夫妻一場,離恨天大君怎麼會輕易傷她?”楚飛燕說:“我和一色聊到他們的事,都想不通他倆一個哲人、一個暴君,心性誌向完全不同的人,為什麼會走到一起。”
淩冷玉道:“當時離恨天大君致力救世,而在他看來,救世最根本的是改造人心,但改變世人的本性,又比打遍天下無敵手難了千百萬倍,離恨天大君自知也渺茫得很。而當世最凶戾殘忍之人,便是孤眠白結縭了,他決定再嚐試一次,親自來感化對方,若連白結縭這樣的人也能變成貞直哲士,就能證明救世還是有希望的。而白結縭也一心想馴服這個一生中最難以逾越的高山,證明自己無所不能,兩人各懷心事,結為夫婦。後來白結縭惡行雖有所收斂,但本性難移,對哲思冥想也沒任何興趣,離恨天大君亦因此事飽受攻訐,使他對世道徹底失望,轉而反世,開創了我泰壹宮。白結縭更感寂寥落寞,深歎世事無味,放棄權勢攜子出走。他們起初沒有什麼真感情,但畢竟在一起過,又生了兒子,要說一點也不念著對方,那也不然。蒼茫山上那一別,並非他們之間故事的終結。”
淩一色問:“你是說他們後來還見過麵麼?”淩冷玉道:“當然,但也就一次了。白結縭帶了兒子,四處浪跡,不願再留在中土,浮舟到海外,竟讓她找到了傳說中的羲和浴日國,隻是那裏並沒有什麼女神,人也都死絕了,隻剩下些遺跡,白結縭不願再走,就此定居。多年之後,有船經過,白結縭截住船隻想搶些日用之物,卻正好截住了離恨天大君弟子的船。白結縭見對方武功與離恨天大君有些相似,心下起疑,將船上之人製住逼問,方知離恨天大君創立泰壹宮之事。她兒子——也就是後來的懷仇天大君見了,吵著要見父親,白結縭初時大發雷霆,想把一船之人殺光,但轉念一想兒子越來越大,跟著自己也無甚前途,便對離恨天大君的弟子說:‘你回頭讓他來見親生骨肉。’離恨天大君得訊,念及舊情,前來看望,提出接她母子兩人回泰壹宮。白結縭道:‘蒼茫山上你何等決絕,今日雖一時情動要我跟你回去,終究也難以相處,你嫌我俗,我又何必再俗給你看?孤眠白氏一生不甘人下,我連武林至尊都不做,倒去你那破海島上給你當魔後,倒樂意?’”
淩一色道:“如此說來,這女人還是有點骨氣的嘛,比我想象的要好。”楚飛燕、周雪鮫默然無語,均感這個女人身上有太多教人猜想不透之處。
淩冷玉接著說:“離恨天大君又問她還有什麼要求,白結縭道:‘你的兒子,我教養了這麼多年,你也該盡些人父之責,你帶他回去罷。我不想再與你見麵,等我恨海重生的那天,再來算清咱們的總賬。’離恨天大君知道她一直練一門叫恨海重生大法的神功,但就算讓她練成了,仍然無法與自己抗衡,也不大在意,笑道:‘魔家等著你!’登船而去。
“離恨天大君歸途上回思:‘結縭把兒子托付與我,卻說‘恨海重生’再相見,難道另有深意麼?’一思之下,猛然省悟,立即返回,隻見天荒地老泉的泉口已被大石蓋住。離恨天大君情知不好,揭開大石,下泉探看,白結縭已自沉泉底氣絕。”
楚、淩、周三女盡皆愕然,問:“她為什麼要自殺?”淩冷玉道:“她自知隻要離恨天大君在世,自己永遠也贏他不得,但不做天下第一、不報複離恨天大君,她又著實不甘。其實恨海重生大法她早就練成了,她用的是大法中最高層的玄功——先死後生、恨海續命之術。一個人武功再高,終究不能萬壽無疆,但世間還有一種無窮無盡的力量,那便是仇恨。恨海重生大法便是利用仇恨使自己軀體重生的神功,便是筋骨盡斷、八脈俱廢之人,亦可自行複原。她貌似氣絕,其實是在泉底作不生不死的抱恨之眠,到一百多年後,就會重生蘇醒。那時候離恨天大君怎麼都逝世了,像他們這樣的武學天才,幾千年也未必能再出一個,那時還有誰是她的對手?她便能掃平泰壹宮,為己出氣。”
三女麵麵相覷,隻感此事太過離奇,但與離恨、孤眠兩人的秉性又相當符合。周雪鮫道:“恕阿鮫問一句,白結縭既自沉泉底,大石又是誰給蓋上的?難道那裏還有別人嗎?還有,據阿鮫所知,貴宮離恨天魔君年紀比白結縭大,白結縭怎麼知道她沒對方活得久?又何必急於自沉?若這恨海重生大法真有這麼神奇,豈不是有不死的人了?”楚飛燕點頭道:“不錯,還有,那泉裏難道沒個魚蝦蟹鱉,她就不怕魚把她身子吃了?”
淩冷玉道:“真是少說幾句都不行。你道人家孤眠白結縭的功夫跟你們一個樣麼?她有一門搬運巨物的‘潛移默化’神功,隻要事先將大石搬至泉邊,自己下泉,運功移動大石蓋住泉口,有什麼難了?至於第二個問題,這恨海續命之術,風險極大,中年時用成數要高些,她此時不用,難道到七老八十才用?若她活到八十歲離恨天大君還在世呢?這種逆天之術,能成功一次就不錯了,哪能用了一次又一次。那天荒地老泉實乃一口毒泉,劇毒無比,活物進去無法生還,卻有使屍身不腐之奇效,正是最佳的藏身之所。她自身功力,足以與奇毒相抗。”
淩一色道:“我從沒聽說過這些事,你又是怎麼知道的?”淩冷玉道:“離恨天大君本想設法將白結縭救醒,但轉念一想,她性情剛毅,既苦心孤詣要以這種方式和自己鬥到底,倒不如成全她的苦誌,遂上水把大石蓋了回去,吩咐弟子不可泄露內情,以免後人得知去設法毀壞白結縭肉身,也算是給她一次機會。這段秘聞,隔了一百多年,更沒幾個人知道了。直到白結縭複活的傳聞傳出之後,才有個知情人到洛神閣來,跟魔家說了這段往事。”
楚飛燕問:“那人是誰?”淩冷玉道:“是軒轅穀的穀主辛齮墨,當年追求魔家的男人委實不少,都被魔家一頓打罵走了,他也來獻過殷勤,魔家照例相待,他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倒與別個有些不同。他說這段秘聞是他翻查祖父遺文時發現的,他祖父就是當年被白結縭劫船的弟子之一,他約魔家同去查證。魔家見到了那大石封堵的泉口,聽說泉有劇毒,沒下去看個究竟。”
楚飛燕、淩一色小時候便聽過軒轅穀,知道穀主姓辛,也是泰壹宮的一個分支,但軒轅穀離泰壹宮本址極遠,穀主每隔六七年才來覲見大君一次,與宮中餘人聯係也甚少。淩一色道:“你們既知此節,為何不去報告大君呢?”淩冷玉說:“辛齮墨說他會親自回宮一趟,至於要下泉驗證真假,就非找風狂雪的徒弟不可,這可不就找到了麼?心肝,這便看你的維鬥神功了。”
楚飛燕想了想道:“若真用得著我,我出點力也沒什麼,隻是這辛穀主消息好靈通,連我這麼一個後輩的事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