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狗眼神君吃了大虧,忍氣吞聲,憋著一肚悶火,便四處尋事泄憤。來到此間,抓住幾個江湖新人,一查問沒什麼勢要背景,立時毒打之。楚飛燕見了,大怒道:“老豬狗!”狗眼神君的弟子聽了,嚷道:“你這廝罵誰?”楚飛燕道:“我罵你這毅嚴堂的老狗!還有你們這些潑男女、狗奴才、給狗舔腚的狗!江湖全教你們這些仗勢欺人、不學有術、占人道路的雜種禍害了,又來害世道!”狗眼神君認出兩人,也怒道:“兩個斬頭鬼,糊弄神君,還敢來送死!”把手一揮,眾弟子各提大棒,便向她們撲去。
楚飛燕一腳將地上一塊什麼東西踢起,一聲悶響,砸在一個狗臉跟班腦門上,那狗才腦漿四濺,活像打翻豆腐鋪,仆地不活了。眾人看時,卻是一截磚頭,正好將去建茅坑。淩一色笑道:“好!磚打毅嚴堂野狗!”狗眼神君氣得兩片嘴唇亂開亂合,罵道:“乳臭未幹,別囂張了,教你知道老前輩的厲害!”白眼一翻,便使出他的看家本領——狗眼看人大法來。楚飛燕道:“翻什麼死魚眼!看本姑娘的!”一聲龍吟,霜刀出鞘,右足拈了,斜斜指出,正是素足刀法的架勢。
狗眼神君翻了幾下白眼,奈何不了對方,已經心驚,待霜刀異光射入眼來,隻寒得他內息大亂,暗道不好,又見楚飛燕姿勢奇特,從未見過,更是驚疑,勉強上前鬥了幾招,楚飛燕素足刀法神出鬼沒,一口霜刀與身體融而為一,如廣雪降霜,玉龍舞雪,光屑滿地,足影飄鴻,沒幾招,便殺得狗眼神君三魂七魄如風中鈴鐺,蕩個沒完沒了。淩一色手綽薔薇刺,早把一二十個狗弟子殺翻在地,餘的都走了,卻叫道:“燕姐姐,別忙殺狗,我來慢慢炮製他。”上前夾擊。狗眼神君手忙腳亂,大叫一聲:“小賊,看神君的含屎噴人功!”鼓腮便噴。楚、淩二女久聞含屎噴人功厲害,側身相避,誰知狗眼神君隻是虛張一口,無屎可噴,吐了口痰,拔腿便走。
楚飛燕道:“老狗,走哪裏去!”橫空飛躍,早攔在狗眼神君之前。狗眼神君又往回跑,淩一色長劍寒光閃閃,向他指去。狗眼神君冷汗直冒,勉強笑道:“好漢,無仇無怨,我也老了,各讓條路罷?”楚飛燕道:“呸!你還有臉說老!骨氣都叫狗吃了?”
狗眼神君眼神閃爍,道:“你們是泰壹宮的人?我棄暗投明,加入你們如何?”淩一色道:“呸!泰壹宮中,沒有你這等欺軟怕硬的賤狗。”狗眼神君隻想拖延,又道:“你們二打一,又有兵刃,有本事收了兵器,一對一地公平比劃。”
王守恨上前道:“公主,我來收拾此獠,休教他說嘴。”淩一色知他傷在狗眼神君手下,急思雪恨,又知他武功本不輸與對方,再打一次,必有把握,遂道:“王先生,交給你了。”楚飛燕也收了刀,讓出空當給他們決鬥。
狗眼神君再無借口,隻得硬著頭皮迎戰。王守恨一心報仇,全身解數都使出來,越戰越勇。楚飛燕回頭去看被狗眼神君折磨的那幾個人,均已氣絕。卻見周雪鮫一旁立著歎氣,問:“雪鮫怎麼了?”周雪鮫搖了搖頭,道:“我……我覺得這世界太殘酷了。”楚飛燕抱住她安慰道:“你是世家小姐,過去受人尊重,江湖凶殺之事可能還見得少。我知道你是很勇敢的。”周雪鮫說:“我不是怕,死人我也見過,我隻是覺得這個成王敗寇、恃強淩弱的江湖太悲哀。”楚飛燕說:“我宰了這老狗給你壓驚?”周雪鮫道:“問題不在一兩個人身上。要從本源上找,秩序已經陳腐,陷入瘋狂的人隻會越來越多。”
淩一色見她們說話,嚷了起來:“幹嗎搭理那姓周的?我也要抱抱。”楚飛燕道:“真拿你沒辦法。來,抱一抱我的好妹子一色。”過去將她攬入懷裏。那邊廂“哎喲”一聲,卻是王守恨一掌擊中狗眼神君左臂,打得那老狗慘號起來。
卻聞得一個蒼老聲音森然道:“無知小輩,揚威耀武,也不看看在誰跟前。”楚飛燕循聲望去,卻見兩條人影並肩飄至,穩穩落在王守恨與狗眼神君之間,各出一掌,便將他們蕩出數丈之外。卻是兩個緇衣老僧,一個頭大身短,棕紅麵皮,雙眉倒剔,如金剛怒目,一個頭小身長,麵色蠟黃,眼角低垂,也凜然生威,各披著一串長長的紅木串珠,腰間挎口戒刀。觀其服色氣度,絕非等閑僧侶。
狗眼神君回望一眼,心道:“梵網宗兩大首座怎麼到了這裏?”也顧不上那麼多,借此空當便逃。那大頭僧冷冷道:“神君往哪裏去?”狗眼神君邊走邊道:“兩位大師,那兩個婆娘是魔宮的妖女,你快將她們拿下。”頭也不回地遁了。
二僧眼皮微抬,打量著楚、淩二女,他們素知狗眼神君並非良善,對他的話也不甚信。淩一色素來討厭僧道,沒好氣道:“賊禿,看什麼看?看瞎你的狗眼!”那黃麵僧開聲道:“你們兩個是誰?為何會與狗眼神君爭鬥?可是極樂和尚派你們來的麼?”
周雪鮫上前福道:“參見心舍、心戒兩位大師。”二僧見了她,臉色登和,也還禮道:“周小姐好。”周雪鮫又道:“這兩位是我朋友,那個……白天霜、白芍藥姑娘。”二僧笑道:“剛才沒見到小姐,隻道是極樂和尚同黨生事,原來是周小姐朋友,那自不妨。衲子僧心舍、僧心戒見禮。”
楚飛燕想:“原來他們便是梵網宗兩大高手,看樣子雪鮫與他們交情不錯。”原來四諦僧家內部分為許多宗派,現任家主僧病本是見性宗的,此宗源於西來和尚僧菩提,成於一代高僧僧無樹,重定慧頓悟,是目前影響最大的一支。梵網宗側重持戒,也是一個甚有影響的宗派。僧心舍、僧心戒是梵網宗首領,佛學武學修為均深,在中土武林中,也算是一代宗匠。周雪鮫被判定為異端之事,他們尚未知曉。
周雪鮫道:“剛才聽兩位大師提到極樂和尚,難道那‘殺人佛祖’又重出江湖了麼?”僧心舍點著大頭道:“正是!佛門不幸,降生妖孽,也是劫數。”
淩一色心中一動:“難道僧家內部生變?那什麼極樂和尚又是誰?我且不動聲色,看個究竟再說。”僧心戒問:“周小姐何以至此?極樂和尚的爪牙近來頻頻出沒,小姐和貴友都得小心,要不與貧僧同行也可,有個照應。”周雪鮫自幼讀書,經史子集無所不窺,也曾與當世高僧談論佛學,僧心舍、僧心戒都算得是她忘年之交。
周雪鮫道:“不敢打攪。極樂和尚竟如此猖獗,不知病本大師知否?”僧心戒道:“老僧千裏趕回福建,便是奉了病本師兄法帖來援。極樂和尚的殺人證道功已練至化境,糾合了一大班番邦高手,要與病本師兄比武論道。”
周雪鮫歎道:“殺人證道功第一層要飲一人之血,第二層要飲四人之血,第三層十六人,第四層六十四人,練到化境,得傷多少人命?當年泰壹宮殺的都是武林人士,未曾傷過一個不會武功之人,兼且是中土武人先動的手。這極樂和尚卻以屠殺平民為樂,其殘忍暴戾真是令人發指。”僧心舍道:“這些年他在番邦活動,也不知造下多少惡業。”僧心戒道:“但說到可恨,還是泰壹魔宮更加可恨,極樂和尚再凶桀,也未嚐公然詆毀佛祖,殺人至多就是殺一輩子,異端魔道才是流毒無窮。”
淩一色聽著,心裏恨出火來:“原來在你們這些蠢材眼中,‘異端魔道’比叫你去死還可怕!一百三十年前離恨天大君便說你們愚頑成性、無藥可救,我看你們活著與死也沒什麼區別,幹脆歸西去罷。”楚飛燕見她捏緊薔薇刺,往前一步,把手背在身後揮了揮,讓她不可輕舉妄動,道:“雪鮫,咱們還要趕路呢。”周雪鮫會意道:“二位大師,阿鮫走了。”二僧合十道:“小姐保重。”
淩一色忽道:“燕姐姐,你看那!”往楚飛燕背後一指。楚飛燕回頭望去,淩一色猛然把她手中霜刀撥出,薔薇刺同時前指,腳上明珠晶光一閃,動如發機,直取二僧而去。二僧本道她是周雪鮫朋友,戒心去了大半,待反應過來時,已被霜刀異光罩住。僧心戒素善“西天引渡”功夫,雙手撥引兵刃暗器,萬試萬靈,便是四方八麵同時有千百支飛矢射來,也教他於一瞬之間盡數撥開。他一見刀光劍芒,自然生出反應,左手“鏘”的一聲把薔薇刺撥得飛出十餘丈外,直沒入地,右手去撥霜刀時,內息一岔,出手差了數分,霜刀悄無聲息地卸下了他一條右臂,去勢毫不受阻,將僧心戒攔腰裁為兩段。周雪鮫驚叫一聲,望地軟倒。
僧心舍一掌淩空拍出,淩一色側躍避開,全身一震,胸中氣血翻騰,又將手中霜刀一晃。僧心舍頭一暈,立知此刀大有玄機,不敢再戰,向周雪鮫道:“周小姐,你——”搶了僧心戒半截身軀,急急而走。楚飛燕道:“一色!”淩一色霜刀已脫手飛出,挾著風聲,射向僧心舍後背。僧心舍隻感到背後一道寒氣追來,欲相避時,內息又岔,霜刀何等神異,他雖背對霜刀,還是受了刀光克製。楚飛燕淩空斜飛而至,長腿一伸,用腿彎把霜刀夾住,道:“一色夠了!”淩一色好生掃興,長笑一聲,道:“回頭告訴禿驢們,泰壹宮芍藥公主淩一色便是你們的魔星!你不容我們的道,我也不容你們的法!”
楚飛燕道:“一色,你這是陷雪鮫於不義!”周雪鮫坐在地上搖頭道:“算了,阿鮫本想避免爭端,但……罷罷,反正在中土武林眼裏,我早就和你們是一夥了。”淩一色冷笑道:“那禿賊是自找死。誰叫他罵我們來著?我泰壹宮人是白受他氣的麼?”一腳把僧心戒半截屍首踢下澗去,自去將薔薇刺收回,又向周雪鮫道:“你叫我白芍藥,這名字不錯,嘿嘿!”
楚飛燕深知中土武林與泰壹宮仇恨之深,也不能全怪一色,事已至此,多說無用,遂問:“雪鮫,剛才你說的極樂和尚是怎麼回事?”周雪鮫說:“那僧極樂本也是一位佛門大德,輩分極高,然而性格偏執了些,一心成佛,欲速不達,誤入魔瘴,於是開創了‘殺人禪’一派。”楚飛燕道:“殺人禪?”周雪鮫說:“他曲解佛經,說殺人乃消業之道,竟強逼別人信佛,不信便是罪業,罪業便要殺,隻有以血供佛,才能消業。當時中土武林正與你們泰壹宮交戰,無暇管他,他便倒行逆施,不知害了多少無辜性命。滅異穀大戰後,病本大師回頭收拾他,明、蘇兩家也來支援,他自知難敵,逃亡出海,從此下落不明。若還在世上,已有一百多歲了。佛門正道對他都很不齒。”
楚飛燕說:“一色,你聽聽,又是一個強迫別人奉己所信的。”淩一色聽她話中有規勸之意,嘴一撇道:“他們中土自古隻會窩裏鬥,又不見我泰壹宮一百三十年來出過什麼內亂。俗人怎能與狂士相比?狗壁虱響頭叩盡,難到靈山,泰壹宮人我自為天,生而自立,他們先把脊梁挺直了再說吧。”
周雪鮫黯然神傷,望澗水拜了三拜,道:“阿鮫對不起大師。”楚飛燕說:“這事是我們做得不好,大和尚若真四大皆空,不會怪你的。”淩一色道:“他是前生作了業,今生注定死於我手,我給他消業,他還要感謝我呢!”
王守恨道:“那和尚逃去,定引大隊人馬來,不如速去。”淩一色揮手道:“走。”周雪鮫低著頭跟去。楚飛燕安慰她道:“沒事的,別想太多了。”
當夜眾人在野外露宿。夜深人靜,星月明朗,唯聞微微風聲,周雪鮫暗自起身,悄悄走開,拽開腳步便走。月色下行了二三十裏,忽聞背後一個聲音冷冷道:“你走哪裏去?”周雪鮫回頭一看,見是淩一色、楚飛燕。楚飛燕道:“雪鮫,你不願跟我們去媧皇崖,可以直說,何必黑夜不辭而別?”
周雪鮫道:“燕姑娘恕罪,阿鮫聽說僧極樂回來要與病本大師為難,放心不下,想去觀照禪院看看情況。怕芍藥公主不允,隻得先行一步。”淩一色道:“瞞誰呢!他們僧家內亂,關你甚事?再說你自己就是有罪之身,逃刑在外,你會蠢到去送死?”
楚飛燕問:“雪鮫,你和觀照禪院很熟麼?”周雪鮫道:“病本大師與我交情匪淺,他老人家對阿鮫關愛有加,就算冒險,我也不能不顧觀照禪院安危。”淩一色道:“好會說!你武功好高麼?你去了便能對付得了僧極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