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可音躺在病床上,閉著眼睛,躲在自己內心世界裏咀嚼痛苦和疑惑,同時也在審視自己的人生。她認定人生是由兩部分組成:事業和愛情。男人事業在前,愛情在後;女人愛情在前,事業在後。男女區別不過如此。她一直認為自己的愛情是成功的。成功的愛情使她在事業上成為省美術出版社國畫編輯室主任、省國畫研究學會的理事。她在國畫方麵的造詣和裝潢事業的發展,又使她的國畫走向市場,因而經濟上的收入也是可觀的。這一切當然都離不開周伯東的幫助,更離不開他給她的愛情力量。可是現在她突然發現她的愛情被吊在了懸崖上——其實,她的愛情一開始就是吊在懸崖上的,隻是她從來沒有往下看,也就沒有發現它的可怕。認真地回想起來,她的愛情隻是一種單戀。有人說愛情中唯有單戀是最美麗的。可那是針對失敗的愛情而言的。失敗的單戀幾乎可以和失敗的初戀一樣永遠擺在人生最美麗的地方。無論你走到哪裏,走出多遠,你都可以時時回頭眺望。但是如果單戀成功了,成為單戀式的婚姻就必定是失重的,一切運轉都隨時可能偏離軸心。
問題是薑可音過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現在才忽然驚覺。
貝絲來了——就在那個山溝裏。她怎麼辦?
薑可音追周伯東十年,到了他們都已經三十多歲的時候,她和他才有了這樣一段對話:
“伯東,我都三十一歲了。三十一歲對於女人來說是很可怕的。”
“可音,欠別人什麼都可以償還,惟獨時間是無法償還的。可是我這一生隻怕就愛貝絲一個人了。”
“不,我不這麼想。一個人一生不可能隻愛一個人,因為每個人都有可愛的地方。一個人一生會愛許多人,甚至會同時愛幾個人。”
“可音,我不能說我不愛你,但我知道我愛你沒愛貝絲那麼深。我怕……”
“你愛我,這就足夠了。”
“或許有一天貝絲會來找我。”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情願把你還給她。”
…………
現在想來是多麼幼稚,那承諾如同小孩子為得到糖果而許下的誓願。
中午開飯時間又到了,薑可音早就等候著這一時刻的來臨。她急不可耐地要驗證一下昨天那個送飯的、也叫做吉玉的女人,是否是那個吉玉。
她在憶起吉玉的時候,腦際中就出現一個走**愛溜牆根兒,腳步輕盈如貓,小巧玲瓏的身影,以及那甜甜的蛋形臉。昨天送飯的那個女人哪一點兒像呢?不像吉玉又為什麼叫吉玉呢?……她希望她真的是吉玉。
走廊上終於有了送飯的推車聲,薑可音急忙下床來到走廊,正看到那個女人迎麵推車而來——這次她要先看清楚。
那個女人穿著一件半新的白大褂,戴著護士帽,卻沒有戴口罩。這就好,這樣薑可音就可以完整地看到她的相貌。那女人忙著給人打飯打菜,不時用衣袖揩著額頭的汗。她人很瘦,給人的外觀印象好像五十多歲,可仔細看隻有四十多歲。就五官和相貌看,既像吉玉,又不像吉玉,這就叫薑可音捉摸不定。也許是那女人也發現薑可音一直在盯著她看,於是也著力地看了薑可音幾眼,這使薑可音非常失望。因為如果她是吉玉就會認出自己,一眼看不出,看了好幾眼起碼要引起注意,可是她沒有。後來薑可音又想不對,二十多年沒見,自己的臉又因藥物過敏浮腫得變了形,她是不容易認出來的。這時,她忽然想起吉玉的左耳後麵有顆紅痣,便繞到她背後一看,果然左耳後邊就有一顆紅痣!她急忙上前拉住那女人的手連聲叫道:
“吉玉!吉玉!”
那女人吃了一驚:“你是誰呀?”
薑可音抖著她的手說:“我是薑可音呐!周伯雨的嫂子!”
薑可音看見那女人愣了好一陣之後,突然湧出一臉淚水,直到這時她才真正相信眼前這個女人確實就是吉玉。薑可音相信她的這一發現將挽救周伯雨的一生,也將成為美術學院的一大新聞,可是那個吉玉卻突然扭身跑了。
二
周萌和貝爾下了出租車後,麵對山清水秀的梨花峪,貝爾不禁連連稱讚:“這山,都是中國畫裏的山;這水,都是中國畫裏的水;這村容、村貌,也都是中國畫裏常見的。”至此,他終於理解了為什麼會產生中國畫,終於看到了純純粹粹的中國風光。懷著這樣的心情,他們在村街上東張西望,看什麼都稀奇。
根嫂肩扛鋤頭正準備下地,見他們東張西望,就迎上前問:“你們找誰?”
周萌趕緊上前搭話:“我們找一位叫根的經理。”
“找他幹啥?”根嫂已經辨認出這兩個年輕人的相貌有點像周伯東和貝絲:“是和周伯東有關,還是和貝絲有關?”
貝爾覺得這位農婦“神”得很好玩兒,趕緊說:“都有關!”
周萌也附和說:“我們就是來找他們的。”
根嫂說:“周伯東走了,人家得回去講課。貝絲還在這兒,不過這會兒出去了。”說完,指著貝爾問:“你是貝絲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