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均心裏不是滋味主要在於同是苦山大師的第三代傳人,他又是老大,又是畫院院長、美協主席,卻不如二弟。以他之意,別說是這位來頭甚大的老三,就是老八、活王八、狗雜種,隻要他能左右周氏家族的利益,叫他周伯均做什麼都行。可是這個老三偏偏點了狂傲不羈的二弟,這就讓他無能為力了。周伯均擔心二弟**要得罪老三,從而招致厄運。而他們這個家族早已飽經風霜、遍體鱗傷,再也經受不起折騰了。
戴少人心裏不是滋味主要是感到自己沒有一手真本事,倒使一名副市長成了一名美院副教授的陪襯。
不過他畢竟是替老三辦成了一件事,這使他多少有點欣慰。因為他不像周伯均那樣了解周伯東,所以,也沒有那麼多的擔心。
老三今天穿了一身黑西服,黑皮鞋,係了黑領帶。他在秘書小姐扶住彈簧門,做出請的姿勢時,便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就見一位穿著白西服套裝、白皮鞋、係著鮮紅領帶的中年男子,搖著一把大折扇走了進來。老三發現他的步態和動作是那麼從容、瀟灑,沒有一點拘泥,沒有一點做作,就好像是走在他自己的精神世界裏,對周圍的一切並不怎麼在意。
想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周伯東了,不愧為名人的後代。
老三被周伯東的風度和氣質征服了。他聽說過這個周伯東和一個美國姑娘的戀愛故事。他想象著這個周伯東和一個美國姑娘並肩走來會是什麼樣子。在他這麼想象的時候,卻看見女秘書和他並肩走來。在這一瞬間,他覺得漂亮的女秘書和這位風流倜儻的才子相當匹配。他也看出了她走在他身邊時,那盈盈笑意所流露出來的心底漣漪。他的女秘書跟了他後,從來就沒有笑過,她的臉上永遠保持不卑不亢的中性美麗。所以,在這瞬間,他感到自己腳下的地麵突然向下沉落,再沉落。後來他想起一個真理:主宰當今世界的不他媽就是錢和權嗎?他老三沒文化、沒才氣、沒修養,啥也沒有,偏偏錢和權這兩樣東西過剩。風度、氣質,還有他媽的才氣算個簈?!今天不就是玩玩他的才氣嗎?這麼一想,他覺得腳下的地麵又升了起來。於是,他開始領略周伯東的傲氣。是的,他太驕傲了。他的傲骨、傲氣如涼絲絲的冷風向他迎麵襲來。老三驚詫地看見周伯東完全無視走在他身邊的女秘書。她給他扶住彈簧門的時候,他不看她。她陪在他身邊一**走來的時候,他也不看她。非但不看,簡直就像旁邊並不存在這麼個人似的。其次,也是最主要的,是他也不看他,不看他這位閻王老子也怕三分的老三。他的視線穿過老三的頭頂在遙視著別的什麼。
漂亮的不放在眼裏,有錢有權的也不放在眼裏。有種,是個男人!夠得上苦山大師的後代!
奶奶的,老三真的折服了。他所以折服還因為他實在也是愛畫。一見到,甚至一聽到好畫心就發癢,就非得弄到手不可,不然心裏就不踏實。愛畫當然就得崇拜畫家,這是必然的,沒辦法的事。
老三準備抬舉抬舉這個中年人。
周伯東把四周的**看了一下。他的第一印象是富麗堂皇;第二印象是奢侈鋪張;第三印象是琴音萎靡。
後來他就坐到沙發上了。他的前麵放著許多水果、飲料和洋酒。那位秘書小姐給他倒了一杯飲料,同時還斟了一杯酒。周伯東便用三個手指提起那個高腳杯,把那琥珀色的洋酒啜了一口,然後放下杯子,細細品了品,覺得實在是好酒,不但口感極好,而且回味無窮。這時他才注意到對麵的沙發上坐著個人,他不是注意到他的臉,而是注意到他的一身黑顏色很有分量,比任何顏色都更有魅力。
老三感到周伯東傲氣襲人,便也沒和他握手,也沒有相互介紹和寒暄什麼的。這是戴少人事先說明的,周伯東這個人不喜歡客套。現在見他終於注意到自己,便說:
“先生的大名如雷貫耳,今日相見,三生有幸。”說完,老三自己先吃了一驚,他從哪兒學來的這些辭令呢?也文縐縐的!
周伯東問:“隻是當麵作畫嗎?”
老三說:“對。沒有別的要求,能夠請到周教授當麵作畫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了。”
周伯東說:“這也不難。一白、一黑,倒像是對弈。”
老三莫名其妙,便小聲問秘書:“什麼意思?”
秘書耳語說:“是說你們倆一個著黑,一個穿白,像下圍棋一樣。”
老三聽了哈哈大笑:“幽默!幽默!真是黑白兩道。”
這時,周伯東開始注意那個室內遊泳池,水清清,水藍藍,漣漪初歇,平如鏡麵,心裏便有了少許詩意。再看時,又感悟到那一池清水其實不清,都是民脂民膏。於是,那少許詩意頓時化作一團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