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的人還沒聽清她唱的甚,李季也拉開嗓子回了一段:
百靈雀雀繞天飛,
聽見曲也像喝上水。
耕罷地犍牛牛樹涼涼裏臥,
你不知道喝不上水的人心難過。
再的人總以為這是開玩笑,不料那女子真的端來一小盆水。這說明李季吃透了三邊人的真實感情。
不久,李季調到《三邊報》工作,他把修改過的《紅旗插在死羊灣》(此時將初稿詩名中的“死狼灣”改為了“死羊灣”)拿給大家看,當時有的人說標題叫《紅旗飄飄》好,但最終未改。大部分同誌看後覺得詩寫得真美。三邊人看三邊的事,更覺得一對人間的天仙配!長詩以陝北民歌形式,寫陝北人民革命鬥爭史,反映了陝北人民鬥爭的現實,表達了陝北人民革命的決心;長詩是李季愛三邊土地,愛三邊人民的誠摯感情的流露;長詩吸取了民間語言的精華,為民間語言的應用做出了樣子。
長詩先在1946年夏的《三邊報》以《太陽會從西邊出來嗎?》為題發表。在艱苦的戰爭年代,不少區鄉幹部的小挎包裏都裝著一卷卷登有長詩的《三邊報》。他們說:報上登的王貴李香香,看了給人添力量!
不久,李季把長詩寄給《解放日報》,但原稿被退了回來,理由是“不大令人信服”。過了些天,《解放日報》記者劉漠冰來三邊,大家把詩推薦給他看,他看了後說長詩可與“板話”(趙樹理的《李有才板話》)媲美!接著長詩與劉漠冰的信一起寄到報社,同年9月長詩在《解放日報》副刊上連載了,標題改為《王貴與李香香》,長詩有濃鬱的詩情和感人的鄉土色彩,既有生動貼切的比喻,又有節奏明快的韻律,具有很強的音樂性。長詩載完後,當時中央宣傳部長陸定一寫了一篇短文《我讀了一首詩》,對長詩給予很高評價,稱為延安文藝座談會後,詩苑怒放的第一束鮮花,為新民歌開辟了道路。認為“用豐富的民間語彙來做詩,內容和形式都是好的”,起到了開路先鋒作用。郭沫若為之作序,把長詩稱為文藝翻身的響亮口號。趙樹理高度評價長詩的成就,說它為新詩“填補空白”。
《王貴與李香香》發表後,報紙上常有信天遊式的民間詩出現。1948年延安光複後,李季調回延安《解放日報》工作。
《王貴與李香香》的產生,使我們看到了李季與信天遊的血肉聯係,也看到了人民的、革命的詩人是怎樣走上健康成長的道路,更看到詩人是怎樣在肥沃深厚的三邊信天遊的土壤中培育出根深葉茂的詩歌之大樹的。
李季的生活和創作道路,明顯地反映出堅持向人民和人民的藝術創造學習,和人民群眾緊密結合,和時代緊密結合,積極參加人民群眾的革命鬥爭和建設,自覺地用文藝為人民服務這種精神。這種精神是永遠值得發揚的。
三邊是信天遊的故鄉之一,三邊盛行的民歌和口頭文學具有民族化、群眾化的特點,容易記又引人喜愛。李季正是利用了這些特點,才在浩瀚的民歌大海中一根根地撈針,有心地去收集,使他腦海裏裝的民歌如滾雪球似的愈來愈大。群眾生活和鬥爭及豐富的民歌營養是李季寫《王貴與李香香》的基礎。對三邊有深厚的感情,正如他說的“三邊是我實實在在的第二故鄉”“三邊人民成了我相依為命的親人”。加之他在人民群眾的幫助下,掌握了大量素材,許許多多可歌可泣的人物,為什麼不把他們寫出來呢?這是他寫長詩的背景。詩人曾有過用章回小說寫這個故事較長時間的想法,在整理信天遊過程中,更覺得這是高度智慧和豐富的藝術,於是靈感一閃,就當即決定用民歌形式寫,這是他寫長詩的動機。長詩的人物故事情節,基本是他在靖邊就開始醞釀構思搭起的架子,以後又經常反複考慮琢磨推敲而定的,這說明他寫長詩的嚴肅態度。長詩的故事情節和人物性格,是詩人精心的構思,仔細的研究,再三的考慮得出來的,這說明作家時刻想到勞動人民的神聖職責。人民群眾的真摯關心,不少同誌的大力幫助,為廣大人民群眾寫出好作品,這是詩人寫長詩的巨大動力。當他看到報紙評論,聽到群眾的讚美,他要寫三邊寫人民的勁頭更大了。直到他逝世的當天不是還呼喚著《三邊在哪裏?》嗎?從《王貴與李香香》《玉門詩抄》《楊高傳》《石油大哥》等許多不朽詩作,我們就更清楚地看到他寫三邊、寫人民的堅定信念。詩人20世紀50年代曾說過:“我的詩離開三邊和玉門就沒法寫了。”這又充分看出詩人抉擇創作基地明朗的思緒。由李季寫《王貴與李香香》的前後情況瑣憶,我們想大家對詩人生活在人民群眾之中,紮根在人民群眾之中會有更大感觸,對詩人走進詩壇,成為名作家一員的過程會有更好的理解。詩人注意打開民間文學的大門,寫出了《王貴與李香香》是值得文學史上記載的。詩人曾說:“丁玲是一位有信念的人,對人民有真情實感”,這實際也是詩人自己的真實寫照。丁玲在建國初對李季曾說:“三邊那地方真是有寶,你是受了三邊人的滋潤,才寫出了《王貴與李香香》的。”這的的確確是對詩人公正的評價。1986.3.
尋找《王貴與李香香》誕生的地方
詩人李季一家與我們一家,有著深厚的交往。早在1942年我剛出世不久,李季就與我的養父、叔父姚以壯在靖邊縣完小教書,還經常在我家中吃飯交談。1946年他倆一起在《三邊報》工作,1955年他來銀川采風,兩人又合寫過說唱長詩《銀川曲》,那時我在銀川一中上初中,第一次見到他。叔父把他向我介紹說:“這是作家李季,你李伯伯。”1973年叔父在銀川逝世,李伯伯在日本訪問,托他的夫人李小為發來唁電。回國後立即給我們家寫來過信。
原石油部副部長焦力人(中)和李季夫人李小為(右一)在靖邊與作者交談1988年夏一個上午,榆林地區行署辦給我打來電話,說原石油部副部長焦力人與李小為到了榆林,客人請我當日趕到榆林。我把情況彙報給當時的副縣長劉買義、張鵬翔,他倆決定同我一起去榆林,把客人請到靖邊來。
焦力人副部長與詩人李季早在玉門就是老關係,多少年來關係一直密切。他是為天然氣石油開發利用來榆林等地考察,因知道李小為為撰寫《李季傳》搜集素材,所以特邀隨同前往。李小為同誌在靖邊活動兩天後,由我陪他們去鹽池。我們是上午10點到鹽池的,進城是11點,午飯後午休,下午兩點半出發赴銀川。午飯後,部長忙著與鹽池縣領導談事,李小為就同我徒步出發了。40多年過去了,天變地變人更變了,所以隻能先了解情況,掌握線索。詢問了許多老年人,搞清了40年代鹽池縣政府在城東南一個大院裏。當時的所在地現在大變樣了,原來的房間基本都拆除新建了,隻留下少半排原來四五間小土房。我們請了幾位老人詳細地詢問院落變遷情況,確定這是老縣政府舊址一部分,其中有一間隻安一個小窗子,留一個小門。1962年李季夫婦去鹽池時就準備看看並拍照這間房子,但因到得晚,次日又忙著聽彙報進行座談,完了後恐怕到靖邊又摸夜,就匆匆上路了,誤了那次機會。為這件事李季一直很遺憾,常常給熟人說這件事,特別把這間房子結構特點高低大小,具體位置門窗上記號都給李小為多次詳細介紹過。李小為與作者在鹽池李季創作《王貴與李香香》的舊屋前合影幾位老同誌很耐心地把當時縣政府院子分布情況,詳細地告訴了我們,這幾間房是原來第二排中間幾間房,坐北向南,第一排已全部拆除不留一點痕跡,第二排東西都蓋了新的磚房,隻留了這幾間當零星庫房。李小為看到這間小門小窗的房子,發現門是兩扇,上的鐵環扣子。房子不太高,當時房裏放些煤,這明顯是目前單位裏的炭房,門虛掩著,我們經得有關人員同意,進去細看。我看到李小為在窗欞上細細觀察,把門閂子認真拉閉操作,把小窗子與門的距離用手做了丈量。她問一位長者:“你們記得當時這間房子住的誰,當時縣長住在哪間?”那長者用拐棍指了指這間房子說:“這間房住的是李秘書,是個河南小夥子,副議長郭文舉在他西邊隔的那一間,他是我們鹽池人!”我們看西邊那間距這間房不到兩丈遠。當時縣政府秘書相當現在辦公室主任,一般在縣長跟前住,而且是個河南人,這明顯就是李季同誌當年住宿兼辦公室。這時李小為神態非常莊重,凝視著這一間房子的裏裏外外,仿佛看到了那盞閃著火苗的麻油燈,似乎看到了那盤小炕上的簡易被褥;宛如看到了當年柳木桌椅,好似看到了詩人當年伏案寫作的神態……她激動了,一字一句地對我說:“找到了,找到了,你李伯伯說得就是這一間,我算了了一件心願,咱們合個影留作紀念!”熊誌明同誌立即按下快門,並且又把小屋從各方角度拍了幾張。照片上的李小為心有所思地望著前方,好像思謀著《李季傳》中詩人在鹽池寫《王貴與李香香》的篇章。這是對詩人英靈的告慰,也是對文字晚輩的激勵。
李小為尋找《王貴與李香香》誕生的地方,為文學史留下這一珍貴資料。就在同年秋天,這裏按城建規劃全拆除了,原址上現矗立的是鹽池縣招待所家屬大樓。
198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