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緬懷詩人李季(2 / 3)

校董杜芝棟是馳名三邊的民間藝人,他會唱民歌,還能說好幾個省的話,又演戲當傘頭。李季經常和他半夜半夜拉,由當時當地流行的《打鎮靖》《劉誌丹》等民歌產生的根由,到如何唱《二郎妹子推炒麵》《割韭菜》,以至到民歌流行方式和民歌演唱情況,都是他了解詢問的內容。杜芝棟發現李季熱心研究這些“古董”,又對莊戶人的這些事當學問學習,所以就口袋裏倒西瓜毫不保留地把多年積攢的口頭資料全部告訴了他。劉少邦是鎮靖城裏編民歌的能手,他經常跑去跟他學習。這時李季的小筆記本裏已收搜下不少陝北民歌和當地流行的小曲子。受到這些民歌的熏陶和感染,李季首先從學校生活裏,也練習寫起順口溜來。一次學校裏開表揚會,學校對幾名學生表彰授獎,他給每個受獎者編了一段。其中給李發發編的是:

李發發是個好娃娃,

在家聽他大他媽的話。

來到學校學文化,

一心念書不想家。

就在那段時間,艾青、田間、丁玲、何其芳、古元等文藝界同仁,先後來靖邊采訪、收集民間文學資料。丁玲在靖邊寫的報告文學《田保霖》在《解放日報》副刊發表,大家看了都很高興。接著魯藝派何建平等同誌來靖邊,搞“輪校”,辦秧歌隊、排戲,《兄妹開荒》《查路條》《李紅太栽樹》《張有雄轉變》成了靖邊的流行節目。這時李季回憶起在延安等分配時,曾看過《解放日報》登載1942年5月延安文藝座談會的報道,曾聽過同誌們講座談會的盛況。這些都引發他把“下裏巴人”的鄉土文學,變成鼓舞人民的藝術珍品。他由不自覺地喜愛收集民歌,變成自覺挖掘收集民歌了。這時他對信天遊更加熱愛了,在小筆記本本裏把信天遊按時間分內容地開始記錄了。

李季同誌開始並沒有當作家詩人的念頭,而是藝術寶庫中民歌這顆明珠吸引了他。他對勞動人民非凡的藝術創造才能十分羨慕,他愛這裏的語言,更愛這裏的風俗和人情。他深深地覺得這裏有學不完的知識,懂不完的道理,在這裏生活一輩子的確是有意義有價值的。

就在這個時候,三邊地委通知李季參加整風運動。同他一道去的還有靖邊縣縣委宣傳部長蘇奮等同誌。從靖邊到定邊,他除參加整風外,仍不忘收集民歌的工作。那時候有些不了解李季的人以為他入迷民歌是發瘋,甚至有的人還說:“來這裏‘受訓’來了,還有什麼心腸弄那玩藝?”不論怎樣,他覺得三邊好像艾青比喻的蘇聯烏克蘭那樣,是那麼可愛,那麼對人有吸引力。不管聽到什麼樣的說法,那比眼睛還重要的小本本不離身,走到哪問到哪記到哪。一首民歌在哪裏收集的,流行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在何種情況下產生的他都要問明白鬧清楚,而且都作詳細的記錄。

1944年,李季由三邊參加完整風又回到靖邊縣,先在財政科當了一段科員,又調宣傳部當幹事。搞行政工作後,他深入群眾的機會更多了,接觸群眾的時間也更多了,經常到說書的馮明山和編民歌的楊士俊家裏去,從這兩位民間藝人那裏又學到了不少東西,收集了不少民歌。除這種辦法外,他還直接從人民群眾口頭采集信天遊。農民在地裏幹活隨口唱信天遊時,他躲在沙柳林裏悄悄地聽,偷偷地記;大路上趕牲口騎毛驢老鄉隨口哼信天遊時,他緊緊跟在後麵邊聽邊記錄。一次,他下鄉路過一家人門口,聽見婦女低聲哼唱信天遊,他悄悄走在窯洞前,躲在窗台下,一邊聽一邊記。這時他采集民歌已有好多小本本了,僅信天遊就有3000多首。

由於他接觸了大量的民間文學,收集並整理了很多信天遊,他開始寫作了。他的第一篇文藝作品《救命牆——三邊民間傳說》,署名裏計,發表在1944年7月20日《解放日報》副刊上。這篇傳記是反映三邊群眾備荒救災的。從這個傳說可以看出,李季在三邊不僅接受了民歌、信天遊的藝術熏陶,而且廣泛地從民間故事中接受豐富的藝術營養。當時李季還寫過一些信天遊,如:

一杆紅旗兩杆號,

咱紅軍大隊又來了。

毛驢驢推磨娃娃羅,

草山梁下來了當紅軍的哥。

人家成雙咱成單,

好比那孤雁落沙灘。

二餅子牛車忽遝遝鈴,

雞叫頭遍把糧草送給三十軍。

……

他熱愛自己民族民間的優秀文藝,他珍惜民間文學的優良傳統。不久,李季又調到三邊分區工作,他仍然經常來靖邊下鄉。1945年夏,靖邊發生了嚴重的蟲災,李季正在這裏下鄉,他積極投入了熱火朝天的滅蝗戰鬥。當他與縣委統戰部長許海珠一起下到鎮羅區二鄉時,見中咀村的一個老陰陽正擺下陣勢祭“蟲郎爺”,兩三天過去了蝗蟲越來越多了。他們兩人立即讓赤衛營長董懷月組織起男女老少200來人的滅蝗大軍,婆姨女子娃娃有連雞也抱得來,一起參加滅蝗戰鬥。蝗蟲滅了,陰陽先生敬佩群眾滅蝗的威力,氣得把“蟲郎爺”牌位砸了個稀巴爛。這次滅蝗後,他召集不少人進行座談,並當即編了幾段順口溜。事後他寫了小說《老陰陽怒打“蟲郎爺”——新編“古今奇觀”的一段》,1945年9月12日在《解放日報》副刊發表,這是作者第一次用署名李季發表作品。同年秋,李季還創作了六章的章回小說《卜掌村演義》,頌揚了三邊地區文教模範崔嶽舜破除迷信,忠心耿耿為群眾治病的先進事跡,後被《解放日報》副刊連載。他還以李記、李寄、於一凡、何紫等筆名在《在三邊》《群眾日報》上發表過一些民間文學和其他作品。

由打鎮靖、趕走洋人霸占死羊灣等地的天主堂,到紅三十軍駐死羊灣,男女青年衝破封建婚姻網跑出來鬧革命等許多事情,使李季產生了以信天遊形式編寫一個故事的念頭。他多次到出這些事情的地方了解情況,在生活中尋找更多的素材。

以後李季調到三邊分區的鹽池縣當政府秘書。他在繁忙的工作中,仍沒有忘記自己構思的書稿,生活的基礎、藝術的感染、現實的召喚,使他以對解放鎮靖為背景,以男女愛情為主線,以求自由解放為主題,以信天遊為形式的故事,進一步走向完善成熟的地步。但女主人的名字叫什麼好?盡管小本本上記著蘭蘭、拉花、拖小、搬轉……幾十個名字都不理想,所以他一直沒有動筆開始寫,仍在思慮著。

一天,由於縣長去邊區政府開會他代理縣長工作,新來的小通信員連續跑到他房子問字,開始他沒留神,隻是放下手頭工作說一聲。三四回頭上他有點想法,為什麼這小鬼今天竟問愛呀想呀一類的字呢?又一次來了,他與這個小鬼拉起來,通信員把家裏給他訂對象的事和他寫信的情況都談了。這越引起了李季的興趣,他問他們如何相愛如何爭取了雙方老人的全過程,最後問:“你沒過門的猴婆姨名字叫什麼?”“小鬼”羞羞答答地說:“她叫香香!”這下可樂壞了季季,香香,多麼好的一個名字。他翻著自己原來寫下的一個又一個提綱,想著自己打過一次又一次的腹稿,他看著自己記下的一個個人名字,翻來覆去地想著原來99個名字哪一個也沒有香香這個名字好。雄厚的生活基礎,廣泛的生動素材,長久的構思計劃,在蘊藏的靈感動機中,使李季的一個在心目中醞釀已久的完整故事到了“泉子水又遇下大雨,邊邊道道往外溢”的時刻。晚上,他點亮了麻油燈,鋪開了馬蘭紙,開始了幾年構思和反複推敲的創作。這一夜,他一直伏案專心致誌地寫,通信員添油他都不知道。太陽冒花了,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時間,麻油燈還著著。這時《紅旗插在死狼灣》脫稿了,他好像在太行山打完了一個大勝仗那樣高興和愉快,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吹滅了麻油燈。這時通信員端著洗臉水進來了,一見他成了二花臉,笑得直不起腰來,李季自己照鏡子一看也笑了,原來是麻油燈的黑煙和墨水在自己不注意時化了妝,他笑著連忙洗起臉來。

《紅旗插在死狼灣》第一稿寫完後,他沒當即拿去發表,而是進一步琢磨修改。那時他對三邊感情又深了一步,他常常唱:

生在河南三邊紮下根,

三邊人和我是親弟兄。

甘草根根甜又甜,

三邊是咱好家園。

甘草根根深又深,

三邊人和咱心連心。

這時候他已成了一個出口能編信天遊的行家了,比興句用得非常恰當。大家在一起常讓他編幾句,李季也毫不推辭就即興念幾句。三邊有對歌的習俗,有時以歌代替說話。一次他們幾個下鄉路過一個村子,人困口渴,他們坐在樹下歇涼涼。不一會樹林裏走出一個姑娘,李季問她要點水喝,那姑娘頭不抬眼不睜好像沒聽見走了。望著她的背影幾個人在納悶,突然傳來了她的歌聲:

愣小子見人沒禮貌,

不叫姐姐也不叫嫂嫂;

井裏有水你自己絞,

沒空空和你們多閑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