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灣裏一綹綹煙,
香香整整睡了三天。
香香受的打擊真不小,
同誌都為她把心焦。
書記找她把話談:
“香香你應心放寬!”
鵝毛輕來泰山重,
王貴犧牲是為革命。
同誌們犧牲為打江山,
活的人就該把重擔擔。
紙糊燈籠四方方,
牛四娃常來看香香。
雞叫三遍天大明,
本鄉天地一鄉人。
天上星星對成對,
給崔二爺攬工咱都受過罪。
苦蔓蔓連的苦命人,
王貴犧牲了他實在痛心……
天上下雨房簷上流,
牛四娃替香香分憂愁。
十字路口把紙燒,
也算家鄉人把心表。
仰起頭來星星稠,
王貴永記在咱心頭。
淚蛋蛋拋在沙蒿林:
“死活我要把王貴往回尋!”
人說大海裏難撈針,
找不上王貴香香怎能甘心?
上玉門
太陽上山一點紅,
王天新轉業上了玉門。
滿天烏雲風吹光,
上玉門也為了離開香香。
離開部隊又改了名,
隱名埋姓量你難找尋。
天上下雨一條線,
我遠在天邊你難找見。
春暖花開雁南歸,
這輩子我就盛這裏。
頑石蛋蛋滿地地鋪,
戈壁灘上鑽石油。
脫了軍帽換鋁盔,
軍裝換成工作衣。
高高天來寬寬的地,
這地方正合咱脾氣。
八米鑽台四角角方,
打油井也如同上戰場。
左手殘廢右手幹,
揮動刹把機器轉。
駿馬思群鳥怕單,
王天新像孤雁落沙灘。
馬茹花開在對麵靝,
王天新隻幹活不說話。
風刮帳篷嘩嘩響,
千難萬過一肚子裝。
無根的沙蒿風刮著跑,
王天新家裏就沒有老少?
不見他寫信家中捎,
也不見有人來把他找。
蛐蛐趴在地上叫,
王天新的情況慢慢人都知道了。
出身貧窮受苦人,
婆姨為革命也犧牲。
羊肚子手巾水上漂,
同誌們都為他把心操。
一杆杆紅旗鑽塔上漂,
炊事班有個劉二嫂。
家住河南上王莊,
也是第一批來油礦。
丈夫病故人傷殘,
劉二嫂進了炊事班。
受苦出身心善良,
常和王天新拉家常。
倒灶鬼老班長開玩笑,
要給他倆當介紹:
“一對對黃羊沙窩窩裏追,
你倆同意不同意?”
玩笑開得臉發燒,
擰住老班長不輕饒。
“從此咱一輩子不結婚,
再不準你開玩笑亂提親。”
輸油管裏油自噴,
王天新闖大關當了英雄。
一杆杆紅旗井架上紅,
王天新在礦區出了名。
尋王貴
晴格朗朗天空刮起風,
印刷廠裏調來了一個玉門人。
滿河河流水順河漕流,
他原在玉門鑽石油。
太陽上來滿地光,
把油礦的事情常對大家講。
說來說去說了一個人,
名字叫個王天新。
沙家店打仗受重傷,
要求到玉門把石油工人當。
戰場上受傷立大功,
石油戰線上他當了英雄。
家在三邊活羊灣,
從小給崔二爺把工攬。
羊肚子手巾三道道紅,
聽這話李香香動了心。
聽這話有根心有底,
這不是王貴再是誰?
剛下過猛雨天氣冷,
王貴還活在人世中?
活羊灣人都受過崔二爺的罪,
他怎能偏偏又是王貴?
燈油燒盡冒一股股煙,
睡在炕上難合眼。
坐在炕上如坐針,
請求組織查問人。
寫了幾封書信沒回音,
請上一個長假上玉門。
鑽塔高來機器響,
你能在哪一個煉油廠?
洋芋開花土裏埋,
你在哪連在哪排?
孟薑女千裏把夫尋,
我就不信找不上你這個人!
天地大來藍天高,
可世上也要把你找!
坐上汽車還嫌慢,
坐上火車放大站。
心急火燎喝不下水,
恨不得長上翅膀飛。
連明達夜趕到油礦,
水米沒進先打問王貴在什麼地方。
所有的油礦都問遍,
就是不見你的麵。
問來問去隻有個王天新,
前幾天學習去了北京。
有的說他工作另有安排,
也有的說他學習完還回來。
組織上幫她仔細查對,
原來王天新就是王貴!
羊肚子手巾包冰糖,
這消息喜壞了李香香。
聽說王貴的油礦在馬蓮坑,
香香連夜就起程。
卷起袖子挽褲腿,
這一回總算打問到了你!
重逢
黑黑的原油管子裏淌,
王貴從北京回到油礦。
學下的文化滿肚肚裝,
王貴當上了大隊長。
老遠遠就跑來一群人,
告訴他有人把你等。
“陽春三月桃花花開,
是個女同誌找你來。
“家住三邊廣羊灣鄉,
現在工作在印刷廠。
“穿戴樸素又大方,
名字叫個李香香!”
一聽名字王貴吃一驚,
是不是耳朵沒聽清。
紅沙靝香香早犧牲,
如今她怎能來玉門?
井架上電燈閃閃明,
指導員引來一個人。
大瞪兩眼張不開嘴,
你看我照誰也認不得誰。
上上下下細打量,
十大幾年咱倆都變了樣。
六月裏吃冰肚裏涼,
如今咱還活著在世上。
兩人相抱張不開口,
滴滴眼淚臉蛋上流。
樹葉葉落在樹根底,
這沒毛灘上總算找到了你!
帆布帳篷白又淨,
王貴你變得好難認!
短下條胳膊臉上盡是疤,
再怎麼也認出你是當年放羊娃。
荷花結籽根連根,
千裏路上咱們又相逢。
小小帳篷人擁擠,
同誌們為他們來道喜。
油花花香來機器轉,
多少年後又吃第一頓團圓飯。
工人們一看明了底細,
一個個笑著退了出去。
盤住磕膝並住腿,
多少年的心裏話沒盡頭地敘。
“十幾個春來十幾個冬,
你想我盼見不上人。
“唐僧取經過了七十二個洞,
咱二人好比又轉一回人。
“記不記崔二爺院子裏火把明,
你上院下院把我尋。
“自那達分開再沒見你,
今兒見了麵怎能不喜?
“一碗碗涼水一盅盅酒,
風言風語把人害苦。
“粗瓷老碗藍邊邊,
不該寫信把我騙!”
“寫假信是為了把你哄,
為這事我犯錯誤受了批評。
“心盤算成殘廢沒有希望,
怎能連累你李香香?
“蠍子蜇罷蜂又叮,
連累你我實在不忍心。
“每當我看見這空袖筒,
一滿難受得見不了人。
“含著眼淚寫了封信,
想你會死了心另嫁人……”
“騎上毛驢打上傘,
你的想法太筒單。
“吃過黃連喝糖水,
沒胳膊沒腿我會更疼你。
“為革命成殘廢留下傷疤,
我眼裏它是一朵花。
“一根蔓結下咱一對瓜,
怎能在半路上耍麻達?
“隻是咱娃娃常思想,
他現在還能在世上?”
二人不語把頭低,
眼淚裝在肚子裏……
“山丹丹花花開在崖,
從此後咱二人再也不分開!”
給組織申請把家搬,
香香也調到玉門關。
頭戴鋁盔一格嶄嶄新,
玉門的打扮玉門的人。
一排排機器打油井,
戈壁灘上紮下根。
尾聲
大雁排隊飛天空,
王貴在玉門關出了名。
野灘的黃羊對成對,
王貴在礦黨委任了書記。
金針花花黃又黃,
香香在礦宣傳部當部長。
三麵紅旗紅格彤彤,
夫妻雙雙把上遊爭。
石油戰線大會戰,
調集起石油大軍千千萬。
自力更生打硬仗,
提出的口號是高產量。
立下的誓言情滿懷,
貧油帽子要一把甩。
全國到處打油井,
石油戰線立新功。
蘆葦根根空筒筒,
礦上來了些“紅衛兵”。
又造反又貼大字報,
高音喇叭哇哇叫。
今天鬥來明天抓,
吵吵嚷嚷亂如麻。
凡是當官的都是走資派,
鬥倒鬥臭抓起來。
白格生生的豆腐撒了一把灰,
說王貴李香香都有“問題”。
王貴和崔二爺是一夥夥,
李香香是崔二爺的“野雞婆”。
說什麼“裝模作樣當好人”,
又喊叫革命隊伍混進了害人精。
戴高帽子掛黑牌,
把王貴香香也關起來。
檢討審查無止境,
誰曉得這都是為了些甚?
為黨做錯了咱檢討,
平白無故整人誰能受得了?
檸條梁坐牢受苦刑,
也說成是叛黨反人民。
顛倒黑白是非分不清,
人在難中想親人。
出門在外幾十年,
哪一天不把家鄉念。
酸菜酸來小米香,
出門人誰不把三邊想?
沙套沙來山連山,
夢裏也夢見回三邊。
大鹽皮毛甜甘草,
天底下就數咱三邊好。
穀子黃來糜子紅,
抓起把黃沙也覺得親。
羊肚子手巾頭上戴,
這樣的打扮誰不愛!
三邊的山來三邊的天,
三邊的月亮也分外圓。
攔羊嗓子放牛聲,
“信天遊”唱起真好聽。
米酒油饃木炭火,
燉上鍋羊肉“打平夥”。
藍布腰帶紮在腰,
坐在熱炕上諞“古朝”。
老羊皮皮襖身上披,
三邊人厚道好心底。
吃不夠的小米喝不夠的水,
何時再能把三邊回?
出門在外苦受盡,
誰知落得個“反革命”?
萬裏天空雷聲響,
黨中央打倒“四人幫”。
白雲白來藍天藍,
冤假錯案都平了反。
石頭溝裏的流水清又清,
王貴香香都出了“牛棚”。
一輩子幹革命做出貢獻,
培養起接班人退居二線。
樹葉葉落在樹根底,
坐上小車把老家回。
山羊綿羊五花羊,
總算又回到本地方。
小路路變成大路寬,
黃沙灣變成了柳樹灘。
溝底寬來溝掌深,
記不記咱溝底捏泥人?
崔二爺的寨子修廣場,
吊打你的地方蓋成禮堂。
沙柳筐裏辦起柳編廠,
你掏苦菜的背靝靝成了養魚塘。
出了樹林下坡底,
熟熟的本鄉人如今把路迷。
抱住狗腦壓住狗腿,
倒眼窩你看他們是誰?
白脖子狗娃不要咬,
是咱家鄉的人回來了。
說話變了沒變音,
走路也是咱三邊人。
羊肚子手巾頭上攏,
滿眼底都是眾鄉親。
這家涼粉那家糕,
“咱家鄉的飯食你能忘了?”
這個請來那個拉,
走進門都像是自己的家。
吃的喝的真不賴,
曖窯熱炕好招待。
玻璃窗子滿窯窯明,
前窯後窯擠滿了人。
前炕炕挪在後炕棱,
打聽咱啥時再起身。
“好山好水把人留,
這一回回來再也不想走!”
1985.3.-1986.7.初稿於三邊
1988.10.修改於吉林鬆花江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