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剛才你是以妻子的身分,指責我扔給姚蘇一塊骨頭,而給王端以大棒。假如從情人的角度,那你更該嫉妒我把王端的未婚妻,那個身段不錯的於倩,調來當秘書——”
蔣曼說:“因為我隻給你三分之一,所以我從不要求你百分之百。”
“你的清醒,真讓人駭怕!”
“任何有眼睛的人,都會看出你對那個女孩子的意圖。你其實比我清楚,惡,是鴉片,上了癮就不可遏製。假如你居然不把於倩弄到手,我倒覺得不可理解。因為一枚失控的球下滑,若是毫無阻力,它會加速運動,這是再簡單不過的物理現象。”
他似乎在潛意識中,又找到了一條要到戒台寺的理由。
難道,欲望注定是罪惡麼?那尊在蓮花座上重新粉飾過金身的我佛如來,微笑著,沒有明確的答複。
十四
“你覺得這樣好麼?”
“我沒想那麼多!”
“人們用那樣的眼神,在打量你!”
“我才不管別人說我好,說我賴,我按照我的信條生活,我不需要一個教父告訴我,哪步該走?哪步該停?”
“恕我多嘴!”
“你能不能多點男子漢的勁頭,你看,老板,揮灑自如,那才叫夠味!”
“他,我絕對不敢恭維。”
“因為你是毫無抗爭能力的弱者。”
“哦!天!”
“這是所有弱者的共同心態,怨天怨地,就是不怨自己。”
“你對老板,崇拜得也太過分了吧?”
“我還想嫁給他呢!”
王端覺得天空一下陡然黑了,一朵雲恰巧飄過頭,遮住了頭頂的太陽,他的臉,湧上來血,像一隻紫茄子。
於倩決不是不認真地:“如果他張嘴,我毫不猶豫答應!”
這個獲得過國家科技獎的年輕人,挺學究氣地作法律谘詢狀。“可他是有婦之夫!”
“我不在乎。”
“哦!”他聞所未聞,隻能痛苦地呻吟。
她扭動她那柔軟的腰肢,顯示那不錯的身段,擺出姿勢,讓他為她拍照。“如果有強烈的,讓我服服帖帖的愛,我不管什麼大老婆,小老婆,也不管什麼婚姻這類形式!”她給她的老同學,並未十分明確關係的未婚夫,講述她心目中的男人,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女人需要男人什麼呢?耳鬢廝磨麼?NO!卿卿我我麼?NO!真正的男人,應該具有強烈的去征服一切的雄性動物本能,和絕不容忍在自己的領地範圍裏,有第二個競爭者的存在。”
“這就是世界!”她的總結。
“玉蘭花已經謝了,還有什麼照頭!”眉飛色舞的姚蘇,走過來,朝他們倆招呼。“Hi!二位學長!”
於倩說:“我追求的正是這份遺憾!”
他知道她現在的背景,顯然在討好她:“那是當然羅!公主嘛!美學境界是要高人一籌的呀!”
湊巧,這三個人聚在一起的鏡頭,被從殿堂裏走出來的熊老板一眼看到。當年,他和郎林、蔣曼不也這樣開始進入生活,扮演人生一個角色的嗎?
他不由地驚歎,曆史自然不會倒退,但卻總是不停地反複。有時候,反複(哪怕是短暫的)甚至比倒退更難讓人忍耐。
十五
“這麼說,你是一定要去馬薩諸塞的了?”
“難道你不願意我去看望我們的女兒?”蔣曼特別強調了“我們的”這個定語。
“當他知道了她並不是他的親生骨肉時,他一定不但挫折你,還要挫折無罪的嬰兒吧?”
“我說過了,他比你良善些。”
“女兒知道這一切麼?”
她搖了搖頭。接著,她說:“也許有一天,我會告訴她這個幸與不幸、愛與不愛交織在一起的故事。”
“你後悔了?”
“你知道,我並不懦弱,也不怕承擔任何譴責。隻是應你政治鬥爭的需要,你必須愛護你的羽毛,才遮掩到人不知、鬼不覺的程度。現在,他也死了,我感情上最重的負擔也消除了,我不願意再活得那樣麻煩,我想把過去都忘得幹幹淨淨,我打算畫一個句號,一切重新開始……”
他恍然大悟:“你為那個死去的人在一直愛我?”
她平靜地回答他:“早先不是,後來卻是。”
他有些慍怒:“怪不得他在臨終時,並沒有把你,把孩子,托付給我。你和你死去的丈夫,顯然是商量好的。”
她還是那樣淡淡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在最後一刹那,向你伸出講和的手。你還要求這個被你騎在頭上一輩子的可憐人,怎樣再向你表示?他提到了戒台寺,難道還不夠明白,那時我們有後來這些隔閡嗎?”
他從不相信別人的解釋,尤其當他認定以後。越是信誓旦旦,他越是疑慮重重。但這一次例外,不光因為她是他至愛的一個漂亮女人,而是一種悟性。
戒是一門很深的學問,他信。
十六
“嗨!老板,你不肯賞臉,跟我們年輕人合個影麼?”於倩像扭股糖似地纏著熊老板。
“老天巴地,何必讓鏡頭感到痛苦?”
“NO!老板,你風華正茂!唉!王端,你傻愣著幹什麼?快給我跟老板照一張。”
他望著那個仿佛害了牙疼病的年輕工程師,正因為是郎總的得力助手,所以也是死者生前竭力推薦提拔的。唯其如此,他偏別扭著。這個小夥子不如姚蘇那樣機靈,會來事。懂得總工程師的位置空下來以後,公司的目標是要給年輕的人壓擔子,這機會決不能錯過,千方百計在贏得他的好感。王端顯然不願意於倩這樣發賤的姿態留在底片上,在磨磨蹭蹭,等她稍稍端莊些再照。
她急了:“怎麼搞的,叫我浪費表情!”
熊老板低聲問她:“聽說他是你的未婚夫?”
於倩沒好氣地回答:“目前大概算吧!”
他笑了:“過了目前,那麼下一個呢?”
“也許是站在他身邊的那位!”她也格格地樂了。
“你真是開放型的女孩子,最終呢?”
她抬起頭來看他:“也許就是你,老板!”她忘了是在說悄悄話,大聲講了出來,聽的人沒法不莫名其妙。
等於倩照完,姚蘇也搶著站在熊老板身邊,但王端冷冷地說:“對不起,沒膠卷了!”挎起相機,揚長而去。熊本良很奇怪自己,對這個小夥子缺乏禮貌的舉止,竟然能夠寬容。要放在過去,準教他吃不了兜著走。
十七
老百姓終究是老百姓,他們也許未必都知道老黑格爾這句名言:存在的總是合理的。但他們的比較注重現實的生活哲學,很快地對不愉快的,不甚愉快的,或者稀裏糊塗的、勉強愉快的局麵,能忍自安地適應。戒台寺怎麼說來,空氣總比城裏清新些吧!僅這一點點優越性,大家也就心滿意足了,在吃光喝光自己那一份配給品,給佛門製造一地垃圾以後,該琢磨回家了。
“怎麼樣,大家玩得盡興了吧?是不是該打道回府了呀?”
熊老板問著漸漸聚攏在一起的他的部屬。
其實,他對一般幹部還是比較寬鬆的,隻是有可能構成對他威脅的至要人物,哪怕是臣服的、苟安的、不願惹事的,決不有片刻放縱,一言一行,都在他嚴密監視之下。所以,他盡管想幽默一下,但人們依舊拘拘束束地。結果打算笑一笑以回應,還未等到咧嘴,就被他下麵接踵而至的言語嚇呆了。
他說,他明天要準備出國,第一站巴黎。第二站倫敦。這倒沒有什麼新鮮,他一直滿天飛,除了南極、北極之外,足跡遍天下。蔣曼要去美國探望女兒,改派於倩陪同,大家也早聽說。有個身段挺不錯的年輕人陪同在旁邊,至少可以使他精神煥發。這都無所謂,也不往心裏去。接著,他突然談到郎總,談到和郎總三十多年前,也來過戒台寺。這就使人不禁納悶,無緣無故提郎總多少有點蹊蹺。誰知他話鋒一轉,宣布接替郎總這個職務的人選。嘰嘰喳喳的人群一下子鴉雀無聲,誰都認為板上釘釘,從他嘴裏說出來的名字,必是姚蘇。因為這個聰明伶俐的年輕人,已經是臨時執政。
結果,卻是站在人群後麵,拿照相機拍攝晚霞的王端,是未來的總工程師。
在人事上,熊老板向來說了算數。他怕大家沒聽清楚,再報了一下這個獲得國家大獎的家夥的名字。這或許是這次要到戒台寺春遊的高潮,甚而至於有人認為果然不虛此行了。
十八
現在,遠離塵囂的戒台寺,已經落在車隊後麵很遠很遠了。
高樓大廈的北京城,黑壓壓、霧蒙蒙地已在眼前出現。坐在奔馳車裏的熊老板,突然想起什麼,提醒坐在他身邊的於倩,“我長途飛行時,有個習慣,希望能讀點文藝作品,鬆弛一下,你能給我準備上一本兩本嗎?”
香噴噴的於倩,嫵媚地一笑:“我不曉得老板你愛看什麼?我那兒,手頭上隻有幾部愛情小說,行嗎?”她把“愛情”這兩個字說出口的時候,簡直像唱一支小夜曲那樣悅耳動聽。
他笑了,這是一種富有感染力的笑。
雖然戒台寺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雖然他也悟到了什麼是戒?明白了什麼是戒其所戒,不戒其所不戒?但誰不是活生生的人呢?想到這裏,隨緣而化,熊老板倒又覺得更加的豁然開朗了。
他回過頭去看,西山,已在輝麗的晚霞中。